嘉靖二十五年的正月,紫禁城发生了一件震动朝野的大事:四十八岁的嘉靖皇帝朱厚熜宣布退位,传位于太子朱载坖,自称“太上皇帝”,移居西苑。
诏书颁布那日,北京城下了开春第一场雪。百官跪在奉天殿外,听着司礼监太监用尖细的嗓音宣读诏书:“...朕绍休鸿业二十有七载,今倦勤思退,欲专意修真,以祈长生。皇太子载坖仁孝聪敏,堪承大统...”
小满站在工部官员队列里,抬头望了眼西苑方向。他知道,那份诏书里“专意修真”是幌子,真正的原因是这几个月来,嘉靖对蒸汽机和望远镜的兴趣,已经超过了朝政。
果然,退位大典后的第三天,新登基的隆庆皇帝还在熟悉政务,太上皇的车驾就出现在了工部门口。
那天辰时刚过,工部尚书杨博正在主持堂议,门房连滚爬爬冲进来:“大、大人!太、太上皇驾到!”
满堂官员吓得起身时,嘉靖已经自己走进来了。他没穿龙袍,也没穿道袍,而是一身深蓝色的棉布直裰,外面罩了件半旧的羊皮袄子,头上戴顶六合帽,活像个乡下老儒生——如果忽略他身后那八个低眉顺眼的大监的话。
“都坐着,坐着。”嘉靖摆摆手,眼睛已经在堂内逡巡,“小满呢?”
小满赶紧出列:“臣在。”
“你那蒸汽机,第五版不是该成了吗?带朕去看看。”嘉靖说着就往工部后院走,熟门熟路,显然不是第一次来。
杨博和一众官员面面相觑,只好跟上去。
工部后院的试验场里,一台黄铜铸造的蒸汽机正喷着白气。活塞有节奏地往复运动,通过曲轴带动一个飞轮旋转,飞轮又连着传动杆,带动角落里的水车模型转动。
这是小满花了两年时间改进的版本:解决了密封问题,热效率提高了三成,可以持续运转两个时辰不出故障。但离实用还有距离——体积太大,功率太小,只能带动模型。
嘉靖却看得入迷。他围着机器转了三圈,不时伸手摸摸发烫的气缸,吓得旁边的工匠脸都白了。
“这白气...就是水变的?”嘉靖问。
“回太上皇,水烧沸成汽,汽推活塞,活塞动则轮转。”小满尽量用通俗的话解释,“此所谓‘热能转机械能’。”
“能转多大轮子?”
“目前...最多能带三台纺车。”
嘉靖蹲下身,盯着活塞与气缸的接缝处。那里有轻微的漏气,嘶嘶作响。“这缝儿,就是症结吧?”
小满一惊。这个问题他最近才发现,还没来得及解决。嘉靖一个退位皇帝,居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是。密封材料不行,麻绳浸油只能顶两个时辰,久了就硬化漏气。”
“试试铅。”嘉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朕早年炼丹,知道铅软,加热变稠,能填缝隙。不过铅有毒,得加层隔挡。”
全场安静。工部的工匠们瞪大眼睛,杨博嘴巴微张,小满也愣住了。
嘉靖看着他们的表情,忽然笑了:“怎么?朕修道二十多年,铅汞丹砂玩得还少?炼坏了的丹炉,十个有九个是封口不严炸的。这道理,一通百通。”
那天上午,嘉靖在工部待了整整两个时辰。他不仅提出了铅封建议,还问了一堆问题:为什么活塞要做成圆形?飞轮多重最合适?烧煤和烧柴哪个更划算?问题从基础到深入,有些连小满都需要想一想才能回答。
最后嘉靖走时,对杨博说:“杨尚书,朕以后可能常来。不必拘礼,就当多了个老工匠。”
杨博汗都下来了:“臣不敢...太上皇随时驾临,臣等必尽心侍奉。”
“侍奉什么,朕是来学手艺的。”嘉靖摆摆手,背着手走了,那背影竟有几分轻快。
从那天起,工部多了一个“编外人员”。
嘉靖几乎每天午后来,有时待到宫门下钥才走。他不坐堂,不批文,就泡在试验场里。起初官员们战战兢兢,后来发现这位太上皇是真来干活的——他会挽起袖子帮工匠递工具,会蹲在地上看图纸,会在炭盆边烤红薯分给大家吃。
唯一保持皇家体统的是称呼:所有人必须叫他“老爷子”,不许叫“太上皇”。谁不小心喊错了,他就瞪眼:“这儿只有工匠老朱,没有太上皇。”
小满渐渐摸清了规律。嘉靖的“上班时间”很固定:未时到,酉时走。来了先问蒸汽机进展,再看其他项目。他对望远镜改良、水利机械都有兴趣,但最着迷的还是蒸汽机。
二月初六,密封问题有了突破。工匠按嘉靖的建议,在麻绳外裹了薄铅皮,加热后铅软化填充缝隙,再外套铜箍固定。测试那天,蒸汽机连续运转了四个时辰,漏气减少了八成。
嘉靖盯着机器,眼里有光:“好,好!这就像炼丹,火候到了,丹自成。”
他忽然转头问小满:“你说,这玩意儿要是再加点‘灵气’,是不是能飞?”
全场瞬间安静。连锅炉的嘶嘶声都显得突兀。
“飞...飞?”小满舌头打结。
“对啊。”嘉靖比划着,“你看鸟为什么能飞?翅膀扇风。这蒸汽机能扇风不?做个大翅膀,用机器带动,不就能飞了?”
小满脑子嗡嗡作响。这想法超前了至少两百年——蒸汽动力飞行器要到十九世纪才出现。但更让他震惊的是,嘉靖用“灵气”这个词。在这个修道二十年的皇帝心中,机械和玄学似乎产生了某种融合。
“老爷子,飞起来...恐怕不易。”小满斟酌用词,“鸟轻,机器重。要带动机器飞,需要很大很大的力量,现在的蒸汽机...还不够。”
“那就做大的!”嘉靖眼睛更亮,“做大锅炉,大气缸,大活塞!不够就再加!就像炼丹,炉子越大,越能炼出金丹!”
这种简单粗暴的逻辑,竟让小满一时无法反驳。是啊,早期的蒸汽机不就是靠增大规模来提高功率的吗?
那天之后,嘉靖迷上了“做大”。他亲自参与设计第六版蒸汽机,要求气缸直径增加一半,锅炉容积翻倍。工匠们偷偷叫苦——材料强度、铸造工艺都跟不上。
“老爷子,太大了铸不出来...”工匠头老周小心翼翼地说。
“铸不出来就分着铸!”嘉靖指着图纸,“分成两截,中间加法兰盘,用螺栓拧紧。这不就成了?”
法兰盘、螺栓——这些名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小满又是一惊。嘉靖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后来小满才明白,嘉靖这二十年没白修道。那些炼丹炉、蒸馏器、提纯装置,本质上是精密仪器。他玩过齿轮传动(炼丹炉的鼓风机),见过压力容器(密封丹炉),甚至理解热胀冷缩(丹砂加热变色)。只不过从前他用这些知识追求长生,现在转向了机械。
三月中,第六版蒸汽机开始铸造。嘉靖几乎天天守在铸造坊,脸上被炭火熏得发黑也不在乎。有次铜水浇铸时差点溅到他,吓得小满一身冷汗,他却大笑:“痛快!当年炼龙虎大丹,炉火比这旺多了!”
隆庆皇帝来过几次。第一次来,看见父皇满脸煤灰蹲在砂型边,眼泪都快下来了:“父皇,您何必...”
“朕乐意。”嘉靖头也不抬,“你在奉天殿坐你的龙椅,朕在这儿坐砂堆,各得其所。”
隆庆站了一会儿,默默走了。后来再来,他会换上便服,带些点心来。父子俩就在工棚里,就着茶水吃点心,聊的却是气缸壁厚、热效率计算。有时争起来,嘉靖还会用竹棍在地上画图:“你看,这里受力最大,得加厚!”
小满在一旁看着,心里复杂。这对父子,一个在前朝推行新政,一个在工部钻研机械,竟以这种方式达成了某种和解。
四月初,第六版蒸汽机组装完成。这是个庞然大物:气缸有成年人的腰粗,锅炉像口倒扣的大锅,飞轮直径六尺,转动起来呼呼带风。
试车那天,工部后院挤满了人。除了官员工匠,连宫里的太监、附近衙门的胥吏都偷偷来看。嘉靖坐在主位——一张从值房搬来的太师椅,神色肃穆得像在举行祭天大典。
“点火。”他下令。
煤炭投入炉膛,鼓风机嗡嗡作响。水温逐渐升高,气压表指针开始移动。一炷香后,安全阀发出尖锐的啸声——压力够了。
小满亲自扳动阀门。高压蒸汽冲入气缸,活塞缓缓推动,然后加速,曲轴转动,飞轮旋转起来,越来越快。
成功了!功率至少是第五版的三倍!
欢呼声中,嘉靖却皱着眉。他走到机器旁,侧耳倾听,忽然说:“不对。”
“老爷子,哪里不对?”小满紧张地问。
“声音不对。”嘉靖指着曲轴箱,“有杂音,像是...有东西在磨。”
停机检查,果然发现曲轴与轴承的配合太紧,已经出现轻微磨损。若不发现,再转几个时辰就会烧毁。
所有人都服了。这位太上皇的耳朵,比工匠的眼睛还毒。
问题解决后,嘉靖提出了新要求:“现在力量够了,该想想怎么飞了。”
小满头大如斗。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至少现在不可能。但看着嘉靖热切的眼神,又不忍直接拒绝。
“老爷子,飞需要翅膀。但翅膀不是扇扇风那么简单...”小满试图解释空气动力学。
“朕知道。”嘉靖打断他,“鸟翅不是平的,是弯的。朕观察过鸽子,翅上拱下平,扇风时上面走得快,下面走得慢,所以能托起来。”
伯努利原理!小满瞪大眼睛。嘉靖居然自己观察到了这个!
“所以咱们也做弯翅膀。”嘉靖越说越兴奋,“用竹片做骨架,蒙上绸布,做成鸟翅形状。用蒸汽机带动,上下扇动...”
他在地上画草图。小满看着那稚嫩却充满想象力的图样,心中震动。这一刻,他不再把嘉靖看作一个退位皇帝,甚至不是一个修道者,而是一个纯粹的好奇者——一个被压抑了半生的探索欲望,终于在晚年喷涌而出的人。
那天晚上,小满在书房画到深夜。他画了三种“机械翼”方案:一种仿鸟翅,一种仿蝙蝠翼,一种简单的平板翼。又计算了所需功率、材料强度、控制方式...结果令人沮丧:以现有技术,连让模型飞起来都难。
但他还是决定做一个。哪怕只是个摆设,哪怕只能扑腾几下,至少让嘉靖看看,他的想法不是空谈。
五月,工部后院多了个奇怪的东西:竹木骨架、绸布蒙皮的一对巨翼,翼展两丈,通过连杆与蒸汽机连接。启动时,翅膀能缓慢上下扇动,扬起满地尘土。
嘉靖围着它转,眼睛发光,但很快发现了问题:“太慢,扇一下要三息,鸟一息能扇好几下。”
“蒸汽机出力是连续的,要变成往复运动,得有转换机构,会损失力量...”小满解释。
嘉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那就不要扇了。”
“什么?”
“鸟会扇,蝴蝶也会扇,但风筝不扇也能飞。”嘉靖抬头望天,“风筝靠风,靠线拽着。如果...如果我们造个大的风筝,用蒸汽机拉着跑,跑得够快,是不是就能离地?”
小满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这思路...这思路跳过了扑翼机,直接指向了固定翼飞机!虽然还幼稚,但方向是对的!
“老爷子,您这想法...”
“朕瞎想的。”嘉靖摆摆手,眼中却有狡黠的光,“你不是常说‘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吗?咱们就假设能行,然后慢慢求证。”
那一刻,小满忽然理解了嘉靖这二十年的修道生涯。那或许不只是追求长生,更是一种对世界本质的探寻,只不过走错了路。而现在,他找到了新路——一条用铜铁、蒸汽、齿轮探索世界的路。
六月盛夏,试验场里热得像蒸笼。嘉靖却不肯回去,非要看“风筝试验”。小满做了个五尺长的滑翔机模型,用绳索牵引,蒸汽机带动绞盘,让模型在轨道上加速。
第一次,速度不够,模型刚离地就掉下来。第二次,改了翼型,飞了三丈远。第三次...
模型在空中滑翔了十丈,稳稳落地。
嘉靖拍腿大笑:“成了!虽只一瞬,却是离地了!”他笑着笑着,忽然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
小满赶紧扶住他,才发现这位太上皇瘦得厉害,手背上青筋凸起,脸色在兴奋的潮红褪去后,是病态的苍白。
“老爷子,该回去休息了。”
“休息什么。”嘉靖直起身,望着天空,“朕修了一辈子道,想上天,没上去。现在用这铁家伙,倒让木头飞起来了。有意思...真有意思。”
他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又回头:“小满啊。”
“臣在。”
“你那些学问,从哪里来的,朕不问。”嘉靖的声音很轻,“但朕知道,你不是寻常人。这蒸汽机、望远镜、说话筒...还有你教太子的那些‘脚本’,都不是这个时代该有的东西。”
小满浑身僵硬。
“不过朕不在乎。”嘉靖笑了,笑容里有种洞悉一切的淡然,“朕只在乎,这些东西能让大明变得更好。能让百姓织布更快,让船走得更稳,让...让人能飞起来。”
他顿了顿:“朕这辈子,前半生在争权,后半生在修仙,都没争出个名堂,也没修成个神仙。临了临了,倒在你这些铁疙瘩里,找到了点乐子。值了。”
说完,他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夕阳把他影子拉得很长,那身影不再是一个皇帝,也不是一个道士,只是一个找到了新玩具的老人。
小满站在原地,许久没动。
晚风拂过,试验场里蒸汽机的余温还未散尽。那台庞大的机器沉默矗立,飞轮静止,活塞归位,仿佛在等待下一次启动。
而更远处,那对竹木绸布制成的翅膀,在暮色中微微颤动,像是随时要挣脱大地,飞向天空。
紫禁城的钟声响了,宫门将闭。但在这个角落,时间似乎以另一种方式流淌——缓慢,坚定,向着一个连设计者自己都未必清晰,却令人心驰神往的未来。
嘉靖的“灵气”终究没能让机器飞起来。但小满知道,有些东西已经飞起来了——那些被禁锢了半生的想象力,那些被丹炉烟火熏染过的好奇心,那些属于一个时代,却又超越时代的可能。
它们像蒸汽一样,看不见,摸不着,却拥有改变一切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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