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触碰到那扇熟悉的、漆面已有些斑驳的防盗门门把,金属传来微凉的、实实在在的触感。他轻轻转动,“咔哒”一声清脆的响动,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仿佛不仅仅是打开了物理上的门,更是按下了切换两个世界的开关。
门外,那黄昏未尽时弥漫的迷茫、清冷,以及独自归家路上那份无所适从的飘忽感,在门开启一道缝隙的瞬间,便被门内汹涌澎湃而来的、带着具体温度与气味的温暖与喧嚣,彻底地、不容抗拒地驱散了。那感觉,像从一片空旷寂寥的荒野,一步踏入了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市集。
一股复杂而霸道,却又无比熟悉的饭菜香气,如同有生命的暖流,扑面而来,瞬间将他整个包裹。那气味里,有滚油猛地爆香蒜末和姜丝时产生的、略带焦灼的辛香;有深色酱油与冰糖在高温下于锅中交融、收汁时熬出的、带着烟火气的醇厚酱香;有旁边蒸锅里,米饭蒸腾出的、最朴素却最抚慰人心的、带着阳光与土地味道的谷物清甜;或许,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母亲刚切好的青葱的清新辛辣……这些气味分子激烈地碰撞、交织、融合在一起,构成了一种独一无二的、任何高级餐厅都无法复制的、只属于这个小小空间的、名为“家”的嗅觉印记。
“凡凡回来啦?”
母亲那熟悉到刻入骨髓的声音,立刻从厨房方向传来,穿透了抽油烟机的低沉轰鸣,带着锅铲与铁锅快速碰撞产生的、富有节奏感的清脆背景音。她系着那条洗得有些发白、边缘甚至起了毛球,却印着淡雅小碎花的棉布围裙,从厨房门口探出半个身子。额角带着因忙碌而渗出的细密汗珠,几缕头发被濡湿,贴在皮肤上。她的脸上,没有丝毫黄昏的疲惫,只有一种毫不掩饰的、温暖而明亮的笑意,那目光像装了自动追踪系统,第一时间就越过不大的客厅,精准地、慢慢地落在了刚进门的儿子身上。
“考得怎么样?题目难不难?作文题目是什么?自己估摸着能有多少分?发挥正常吗?”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她锅里正被快速翻炒的青菜,热腾腾地、带着急切的关心,劈头盖脸地抛了过来。每一个字眼里,都浸满了母亲式的、恨不得将他这几个小时的经历瞬间掏空、细细检视一遍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几乎要凝成实质。
林凡的目光,却在这一刻,越过了母亲带着烟火气的殷切身影,投向了稍显昏暗的客厅。父亲依旧如同往常无数个傍晚一样,深深陷坐在那张老旧的、皮革表面已出现细微裂纹的沙发里,面前的电视机屏幕亮着,正播放着语调平稳、内容客观的晚间新闻,主持人的声音在房间里形成一种恒定的背景音。父亲似乎看得很专注,双手交叠放在微凸的腹部,姿势放松。但在林凡推门进来,鞋底与玄关地面摩擦发出轻微声响的瞬间,他那似乎凝固的姿态,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变化。他微微转过了头,目光从闪烁着光怪陆离画面的电视屏幕上移开,越过沙发的靠背,沉静地落在了儿子身上。没有什么夸张的表情,没有言语,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未曾改变,只是幅度很小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对着林凡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
但林凡读懂了。在那看似平淡无奇、短暂交汇的眼神里,有无声的询问,有看到他平安归来后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更有一种属于父亲的、深沉如山岳的、无需言说的沉默关切。他没有说话,却比说了一大堆鼓励或安慰的话,更让此刻内心飘摇的林凡,感到一种来自血脉深处的、坚实而可靠的支撑,仿佛脚下终于触到了实地。
然后,几乎是自然而然地,林凡的视线从父亲身上滑开,最终定格在了连接客厅与厨房的餐厅区域,那张铺着干净格纹桌布的木质饭桌上。
桌面上已摆好了几碟家常小炒,色泽诱人。但真正吸引他全部注意力的,是稳稳放置在餐桌正中央的那个沉甸甸的、米白色厚壁陶瓷汤碗。碗里,是熬煮了不知多久才成就的、如同牛乳般醇厚的乳白色汤汁,表面浮着一层极薄、闪着油光的膜。几块带着透明软骨的精致肋排,在浓稠的汤汁里半隐半现,肉质已被炖得酥烂,仿佛随时会从骨头上剥离。被切成滚刀块的粉藕,沉浮其间,边缘处透着软糯的粉红色,那是藕断丝连的印记。几粒饱满鲜红的枸杞,如同白雪覆盖的枝头偶然探出的红梅,恰到好处地点缀在乳白的背景之上,增添了一抹亮色与清甜。
而最重要的,是那碗汤,正以一种不急不缓、从容不迫的姿态,源源不断地向上蒸腾着白色的、带着温度的水汽。那水汽氤氲缭绕,袅袅升起,携带着排骨肉香与莲藕清甜融合在一起的、无比熨帖的香气,在餐厅那盏暖黄色灯光的照射下,像一层柔软而温暖的薄纱,轻轻摇曳,模糊了桌面上其他青花瓷菜碟的清晰轮廓,也悄然地、无声地,润湿了他因长久思索未来而显得有些干涩、疲惫的心田。
那是他从小喝到大的、最爱喝的排骨莲藕汤。是母亲知道他今天大考完毕,算准了时间,特意用小火为他慢慢煨了一整个下午的。所有的火候、时间、配料,都浓缩在这一碗蒸腾着热气的温暖里。
所有的喧嚣、考后的复杂心绪、走在归家路上感受到的疏离与茫然,以及对于未来的种种不确定……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碗看得见、摸得着、闻得到、即将能品尝到的温热汤水,轻轻地、彻底地熨帖了,抚平了那些无形的褶皱。
他站在玄关的阴影里,望着那片温暖的灯光和灯光下那碗等待着他的汤,喉咙微微动了一下,最终,只是对着母亲殷切的目光,轻轻地、几乎听不见地“嗯”了一声,作为对她刚才那一连串热切问题的、简短而复杂的回答。然后,他弯下腰,默默地换上那双属于他的、干燥而柔软的棉布拖鞋,仿佛脱下了一身从外面带回来的风尘与疲惫,径直走向那片温暖的灯光,走向那碗沉默却胜过千言万语的、足以抚平一切褶皱的温暖与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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