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少杰那句轻飘飘的、带着不确定和小心翼翼的疑问,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了岑漾的心尖。
“姐姐……学校……好吗?”
岑漾整个人愣住了,张着嘴,一时间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清澈却茫然的眼睛,看着他问出这个对普通孩子来说根本不是问题的问题,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酸涩感瞬间冲上鼻腔,让她喉咙发堵。
学校好吗?
这还用问吗?学校不就是每个孩子成长中理所当然要去的地方吗?有明亮的教室,有喧闹的操场,有严厉又可爱的老师,有一起打闹、一起抄作业、一起分享秘密的朋友。
有升国旗时的庄严,有运动会上的呐喊,有期末考试前的紧张,也有拿到好成绩时的雀跃。
那是青春里最普通、也最鲜活的记忆底色。
可这一切,对钟少杰来说,是什么?
在岑漾愣神的这几秒钟里,无数念头像碎片一样冲进她的脑海。
她猛地意识到,“学校”这个对她而言熟悉得如同呼吸一样的词语,对钟少杰来说,可能是一个完全陌生、甚至无法想象的概念。
他的妈妈,是被绑架、被囚禁到那个罪恶孤岛上的。他的父亲,是个十恶不赦的禽兽。
他童年那点可怜的知识,是妈妈在绝望中偷偷教给他的,那是黑暗中唯一微弱的光。
妈妈死后,他活在豺狼虎豹中间,能活下来已是万幸,怎么可能像正常孩子一样,背着书包,走进阳光下的校园?
他就像一棵长在暗无天日深渊里的幼苗,从未见过太阳,你突然告诉他,外面有个叫“阳光”的东西,很温暖。他该怎么理解?
钟少杰看着岑漾瞬间变化的脸色和泛红的眼圈,似乎明白了她在想什么。他低下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很淡的、带着自嘲的笑,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姐姐,你不用觉得难过。我……我没去过学校。小时候,他们……我大哥二哥,从来不准我踏出家门半步。
妈妈还在的时候,是她偷偷教我认字,教我算数,告诉我外面世界是什么样的。妈妈走了以后……就再也没人好好教过我了。”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但放在膝盖上的手却微微蜷缩起来:“后来……岛上请过家教老师,是我大哥安排的。
教的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认货,怎么看账本,怎么跟不同的人打交道……大概,就是不想我变成一个彻底的废物,以后……好帮他们做事,当一颗有用的棋子吧。”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棋子”两个字,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岑漾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她知道的,她一直知道他过得苦,可每次听他亲口说出来,那种细密而尖锐的心疼还是会席卷而来。
他才多大?本该是在校园里肆意奔跑、为考试烦恼的年纪,却被迫在黑暗里学那些肮脏的东西,只为了有朝一日能被当成“工具”使用。
岑漾用力吸了吸鼻子,把涌到眼眶的湿意强行逼了回去。她不能哭,至少现在不能。
她伸出手,轻轻覆盖在钟少杰微凉的手背上,用力握了握,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努力扬起一个温暖的笑容:
“没关系,小杰,都过去了!那些不好的事情,全都过去了!”她重复着,像是在告诉他,也像是在告诉自己,“学校……学校是一个特别好的地方!真的!”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开始用最简单、最直白、也最充满向往的语气,向他描绘那个他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学校啊,有很大的操场,铺着红色的塑胶跑道,绿色的草坪,你可以和同学们在那里跑步、踢球。
有明亮的教室,一排排干净的桌椅,前面有巨大的黑板,老师会在上面写字,教我们很多很多有趣的知识。
语文、数学、英语、历史、地理……每一门课都像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她看着钟少杰渐渐睁大的眼睛,继续说着,语气越来越轻快:“学校里还有很多很多人!和你年纪差不多的同学,你们可以一起上课,一起讨论问题,下课了一起去小卖部买零食,中午一起在食堂吃饭。
你会交到很多好朋友,可以一起分享开心的事,也可以在不开心的时候互相安慰。你不会再是一个人了,小杰。”
“还有啊,学校里有图书馆,里面有很多很多书,你想看什么都有。有音乐教室,可以唱歌、弹琴。有美术教室,可以画画。
哦对了,还有各种社团,比如篮球社、舞蹈社、文学社……你可以选你喜欢的参加,认识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
岑漾说得有些激动,脸颊微微泛红。她努力搜索着记忆中所有关于校园的美好片段,恨不得一股脑全都塞给他。
她描述着运动会上的呐喊助威,描述着文艺汇演时的紧张兴奋,描述着春游时的大巴车和欢声笑语。
钟少杰静静地听着,一开始眼神还有些迷茫和不确定,但随着岑漾生动的描述,他眼底的光芒一点点亮了起来。
像是一个在黑暗里待久了的人,突然看到了一扇窗,窗外透进温暖的光,虽然还隔着一层玻璃,但已经足够让他心生向往。
他听到“朋友”这个词时,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听到“一起”做什么事时,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
听到“图书馆”、“社团”这些陌生的词语时,他微微偏着头,像是在努力想象那是什么样的场景。
他终究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对未知的世界,对同龄人的陪伴,对那种正常、热闹、充满希望的生活,有着本能的渴望和好奇。
岑漾描绘的那幅画面,色彩斑斓,生机勃勃,和他过去十几年灰暗压抑的世界,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对比。
“所以啊,小杰,”岑漾终于说完了,微微喘了口气,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学校真的很好。那里是学习知识的地方,也是交朋友、长大、认识世界的地方。
等你身体好了,去学校看看,你一定会喜欢的!到时候,你也会有好多好多朋友,就不会觉得孤单了。”
钟少杰看着她亮晶晶的、充满鼓励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烘烘的。他抿了抿嘴唇,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虽然轻,却带着一丝之前没有的、小小的期待:“嗯!姐姐,我听你的。等我好了……我去上学。”
看着他那双终于被点燃些许光彩的眼睛,岑漾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下了一半。她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这才对嘛!”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主要是岑漾在说,说一些学校里有趣的糗事,钟少杰偶尔会问一两个天真懵懂的问题,岑漾都耐心地回答。不知不觉,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给房间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岑漾看了眼时间,站起身:“呀,这么晚了,我该走啦。明天一早的飞机。”
钟少杰也跟着站起来,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舍。
岑漾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停下脚步,转过身,像个操心的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地叮嘱:“我走了以后,你一个人要好好吃饭,按时吃药,记得定期去医院复查。有什么事,随时给我发信息,或者直接给你矜墨哥打电话,千万别客气,知道吗?”
钟少杰乖乖点头:“知道了,姐姐。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嗯,那我走啦。”岑漾对他挥挥手,打开门。
“姐姐再见。”钟少杰站在门口,看着她。
岑漾走出几步,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他一眼。看到他一个人站在门口,身形还有些单薄,在渐暗的光线里显得有点孤单。她心里一酸,赶紧又加了一句:“冰箱里我给你包了好多饺子馄饨,饿了自己煮,很方便的!”
“好。”钟少杰又点头。
岑漾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往电梯口走。每走几步就回头看看,看到钟少杰还站在原地目送她,她就再挥挥手。直到走进电梯,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少年的身影。
靠在冰冷的电梯轿厢壁上,岑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酸酸软软的,充满了牵挂。
原来当姐姐,是这种感觉。会忍不住担心他吃不好睡不好,会想把所有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会害怕他一个人不适应,会……这么舍不得走。
电梯下行,载着她离开。而公寓门口,钟少杰在门关上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身回到屋里。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岑漾的身影出现,坐进车里,车子缓缓驶离,消失在暮色中。
他低头,看着自己刚刚被岑漾握过的手,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温度。他轻轻握了握拳头,又松开。
心里某个冰冷坚硬的角落,好像被那点温度,悄悄融化了一小块。
学校……朋友……未来……
这些陌生的词语,第一次在他荒芜的心田里,投下了一颗带着希望的种子。虽然前路依旧迷茫,但至少,好像……不那么令人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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