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星轨道。
这里是太阳系内最狂暴的地狱。
数以万计的工程舰船，在抵达预定坐标后，立刻开始了紧张的部署工作。它们是人类文明最顶尖工程技术的结晶，每一艘都装备着厚重的电磁偏导护盾和抗辐射装甲。
最高战略会议室内，一面覆盖了整面墙壁的全息星图，正实时转播着这史诗般的一幕。
“第一至第三工程梯队已进入预定轨道。”
“资源采集舰开始向木卫十六投放钻探机器人。”
“‘夸父’级引力锚定阵列开始展开……预计三小时后完成初步固定。”
冰冷的AI合成音，汇报着每一个步骤。在场的每一位联邦高层、科学家、将领，都屏息凝神，见证着这前所未有的宏大工程拉开序幕。
这是人类第一次，试图驯服一颗气态巨行星。
“镇星”要塞，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一股蛮荒而原始的征服欲。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将要见证一个伟大开端时，异变陡生。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磁场脉冲！”
“木星磁层活动急剧增强！强度……超出理论峰值三百个百分点！”
刺耳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会议室内的庄严气氛。
全息星图上，代表着木星的巨大行星影像，其表面的条纹猛然扭曲，那颗着名的大红斑，仿佛一只苏醒的魔眼，爆发出肉眼可见的能量湍流。
一道横跨数万公里的巨大磁场风暴，以近乎光速的三分之一，从木星的北极喷涌而出，狠狠地扫向了刚刚展开阵型的工程舰队！
“‘夸父一号’引力锚失联！”
“第七工程队护盾过载！能量核心崩溃！请求救援！”
“不！他们的反应堆殉爆了！”
屏幕上，代表着工程舰船的绿色光点，成片成片地熄灭，被代表着毁灭的红色警示所取代。
那些渺小得如同尘埃的舰船，在木星真正的怒火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它们的护盾在狂暴的磁场下被瞬间撕裂，船体结构被扭曲，内部的精密仪器在强辐射下烧毁。
仅仅三分钟。
三分钟的时间，先头部队的工程舰船，损失超过了百分之三十。
数万名顶尖工程师和技术人员，连同他们的座驾，一同化为了宇宙中最绚烂的烟火，然后归于死寂。
会议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刚才还洋溢着激动与期盼的脸庞，此刻只剩下惨白和呆滞。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他穿着一身洁白的工程师制服，胸前佩戴着代表人类工程学最高荣誉的“鲁班奖章”。
他就是罗毅，全球最顶级的结构力学与航天工程师，联邦几乎所有现役大型舰船的船体结构，都出自他的团队。
“总指挥……”
罗毅的声音干涩，他死死盯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红色伤亡数字，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把重锤，敲击着他的心脏。
“这就是你的计划？”
他的质问，让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了。
林天浩站在星图前，没有回头。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片由红色光点组成的死亡星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罗总工，意外无法避免。”
“意外？”罗毅猛地拔高了声调，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冲到林天浩面前，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他的鼻子上。
“这不是意外！这是必然！是谋杀！”
“在提交计划书之前，我的团队提交了超过一万四千份风险评估报告！每一份报告都在强调木星环境的极端不可控性！它的引力，它的磁场，它的辐射！每一项都是我们现有技术的绝对禁区！”
“你看了吗？你看过任何一份吗？”
罗毅的吼声在会议室里回荡，带着技术人员独有的那种对事实的偏执和对生命的敬畏。
“你只用了一句话，‘一切资源优先供给’，就将数万名最优秀的工程师送进了地狱！”
“我需要一个解释！不，不是我需要！是那些死去的冤魂需要一个解释！”
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这是对最高总指挥最直接，也是最严厉的权威挑战。
林天浩终于缓缓转过身，他看着眼前这位双目赤红的老人。他能感受到这位老工程师的痛苦，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血、自己的同僚被毁灭的无力与愤怒。
“罗总工，他们的牺牲，不会白费。”
“白费？他们的牺牲，只是为了证明一个狂妄的幻想是多么可笑！”罗毅惨笑一声，他环视四周，看着那些不敢出声的联邦高层。
“在座的各位，有谁能告诉我，在这样一个连飞船都无法稳定悬停的引力井里，我们怎么建造一座比月球还大的战争要塞？”
“用什么来当地基？用什么来固定结构？用工程师的尸骨吗？”
他的每一个问题，都直击“镇星”计划最核心的，也是最无法逾越的技术难题。
在木星的引力范围内，任何常规的建造方式都失去了意义。巨大的引力潮汐力，足以撕碎任何试图拼接在一起的宏观结构。
这根本不是一个工程学问题。
这是一个神学问题。
林天浩没有直接回答。
他抬起手，在控制台前方的空气中轻轻一划。
一个新的全息模型出现在众人面前。那是一片空无一物的宇宙空间，只有一个代表着质点的引力源。
“罗总工，你认为建造一个结构，最重要的是什么？”
罗毅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太基础了，基础到像是在侮辱他的专业。
“当然是稳固的地基和可靠的结构连接！”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没错。”林天浩点点头，“但如果，我们没有地基呢？”
“没有地基？”罗毅皱起眉，“那就创造一个地基！利用引力锚或者其他方式，制造一个绝对稳定的参照点！”
“就像我们刚才损失掉的‘夸父’级引力锚？”林天浩反问。
罗毅的呼吸一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事实就在眼前，人类最强大的锚定设备，在木星面前就是一个笑话。
整个会议室陷入了更深的绝望。
连最基础的地基问题都无法解决，还谈什么建造要塞？
“镇星”计划，从启动的第一天起，就宣告了它的破产。
这根本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罗毅深吸一口气，他最后看了一眼林天浩，苍老的脸上写满了失望。
“总指挥，我以我个人，以及我身后整个联邦工程师团队的声望起誓。”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如果你无法在二十四小时内，给出一个符合基本物理法则，哪怕只是理论上可行的第一步施工方案……”
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将申请辞去‘镇星’计划首席工程师的职务。我的团队，将全体退出。”
“我们不会，也绝不允许，再有任何一个工程师，为这种毫无科学依据的幻想，付出生命。”
这已经不是威胁。
这是最后通牒。
如果失去了以罗毅为首的整个工程师团队，那“镇星”计划将彻底沦为一个笑柄。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林天浩身上。
压力，如同木星的引力，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旧欧陆，阿尔卑斯山脉深处的一座古老庄园内。
壁炉里的火焰静静燃烧。
一个加密的通讯频道无声地亮起，屏幕上只显示出一行简短的文字。
“先锋舰队损失惨重，磁场风暴。计划遭遇毁灭性打击。”
壁炉前，一个坐在阴影中的身影，缓缓端起了桌上的红酒杯。他看着杯中摇晃的深红色液体，许久，才将一枚黑色的国际象棋棋子，在棋盘上，轻轻向前推进了一格。
而在最高战略会议室。
面对罗毅的最后通牒，面对屏幕上触目惊心的损失报告，面对整个会场几乎要凝固的绝望空气。
林天浩却只是平静地看着那片狂暴的木星磁场。
他没有拿出一叠厚厚的设计图，也没有进行任何复杂的理论辩驳。
他只是伸出手指，轻轻点向了全息图中，那颗代表着一切灾难源头的，气态巨行星。
然后，他说了一句让在场所有科学家、工程师都无法理解的话。
“谁说，我们需要对抗引力？”
“引力本身，就是最好的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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