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是国内顶尖科技公司“智瞳”的首席UI设计师，最近被委以重任，负责公司最新产品——“心镜”智能助眠仪的界面设计。这款号称融合了最前沿生物反馈与神经声学技术的设备，能通过监测用户脑波，自动生成最适合个体需求的声景与光影，彻底解决失眠问题。
项目保密等级极高，陈远拿到测试样机时，被要求签署了厚达二十页的保密协议。样机是一个流畅的白色眼罩，内置了密集的传感器和微型扬声器，触感冰凉柔滑，像某种深海生物的皮肤。
为了获得第一手体验，更好地进行设计，陈远决定自己先试用。他长期受轻度失眠困扰，这似乎是完美的测试机会。
第一个夜晚，体验堪称神奇。戴上“心镜”后，一阵极其舒缓的、类似海洋深处低频脉动的声音包裹了他，眼罩内部泛起极其微弱、符合他闭眼后脑波频率的柔和光晕。不到十分钟，几年来第一次，他没有辗转反侧，迅速沉入了无梦的深度睡眠。
第二天醒来，陈远精神焕发，对“心镜”赞不绝口。他兴致勃勃地开始构思设计草图，灵感迸发。
然而，从第三次使用开始，事情变得微妙起来。
他在沉睡中，开始听到一些极其细微、不属于预设声景的声音。起初是模糊的呓语，像隔着厚厚的墙壁听人交谈，捕捉不到具体内容。接着是偶尔一声清脆的、像是玻璃珠掉落在瓷砖地上的声响，清晰得让他甚至在“梦境”中低头寻找。
他向技术团队反馈，工程师们检测后表示设备运行完美，数据无任何异常，推测可能是他大脑在深度放松状态下产生的“知觉释放”现象，属于正常范畴。陈远将信将疑。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一周后。那晚，他在“心镜”引导下入睡后，“梦”到自己走在一条无限延伸的、纯白色的走廊里。走廊两侧是无数扇一模一样的白色房门。一切都寂静无声，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在耳边轰鸣。
走着走着，他听到一扇门后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是个年轻女人。他下意识地停住脚步，伸手想去推那扇门。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门板的瞬间，一阵尖锐的警报声在他脑海炸开！他猛地惊醒，发现是“心镜”的应急唤醒功能被触发，记录显示他的心率在那一刻瞬间飙升到危险值。
陈远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这不再是模糊的杂音，而是具象的、有情节的“梦境”！他再次联系技术负责人，语气严肃地提出质疑。
负责人，也是项目核心科学家之一的韩博士，亲自接待了他。韩博士是一位风度翩翩、极具说服力的中年学者。他听完陈远的描述，非但没有惊讶，反而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表情。
“陈先生，你感知到的，或许并非故障。”韩博士压低声音，眼神闪烁着兴奋的光，“我们怀疑，‘心镜’在调节睡眠的同时，可能意外地……降低了使用者大脑的某种‘过滤阈值’，让他们能接收到一些……通常被我们意识屏蔽掉的‘环境信息’。”
“环境信息？”陈远心头一寒。
“你可以理解为，空间的‘记忆’，或者……残留的情感印记。”韩博士斟酌着用词，“你住的公寓，之前有过其他住户吧？你听到的哭声，或许就是某个过去时空的情感碎片，被高敏感状态的你捕捉到了。”
这个解释既科学又玄学，陈远一时无法反驳。韩博士安慰他，这种现象是极少数敏感体质使用者的特殊体验，公司正在研究，并建议他继续使用，详细记录所有异常感知，为研究提供宝贵数据。
被冠以“敏感体质”和“为科学献身”的名头，陈远犹豫之下，同意继续试用。但他留了个心眼，开始秘密记录。
他发现自己对“心镜”产生了依赖。不用它，根本无法入睡。而使用它，那些“梦境”则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连贯。他不再只是在白色走廊里徘徊，他开始“进入”那些房间。
他“看到”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坐在梳妆台前，一遍遍梳理着长发，眼神空洞；他“听到”一个男人在愤怒地咆哮，伴随着物品摔碎的声音；他“感受”到一种冰冷的、绝望的孤独感，如同潮水将他淹没。
这些体验逼真得可怕，醒来后，那种残留的情绪还能影响他一整天。他的设计稿开始不自觉地带上一种阴郁、扭曲的风格，被总监打回重做。他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黑眼圈浓重，脾气也变得暴躁。
更让他恐惧的是，他发现自己有时在白天，也会出现短暂的“既视感”，或者听到不存在的细微声响。那个白色走廊的意象，开始侵入他的清醒意识。
他下定决心要停止使用“心镜”。但当晚，当他尝试不戴它入睡时，剧烈的头痛和心悸让他几乎崩溃，身体像是有自己的意志，渴求着那个冰冷的眼罩。他屈服了。
这一次，他“梦”自己推开了白色走廊尽头那扇一直紧闭的门。
门后不是房间，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色荒原，天空中悬挂着一轮不断脉动、如同巨大大脑的暗红色天体。荒原上矗立着无数扭曲的、像是被强行糅合在一起的人形阴影，它们发出无声的哀嚎。在荒原中央，他看到了韩博士。韩博士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脸上带着狂热而满足的笑容，正俯身在一个不断扭曲、试图挣扎的人形阴影上“记录”着什么。
陈远瞬间明白了。根本没有什么“环境信息接收”！这个“心镜”，是一个陷阱！它不是在帮助睡眠，而是在使用者深度放松、意识防御最低的时候，强行连接并抽取他们的意识能量、情感体验，甚至……人格碎片！那些他“看”到的其他“住户”，可能就是之前被彻底“抽空”的测试者！那个白色走廊，就是所有被连接意识的公共囚笼！
他想尖叫，想逃跑，却发现自己在这个“梦境”里动弹不得。韩博士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存在，缓缓转过头，对他露出了一个冰冷的、非人的微笑。
“优秀的感知力，陈先生。你的‘素材’，质量非常高。”
陈远用尽全部意志力，猛地扯掉了头上的“心镜”，剧烈地喘息着，浑身被冷汗浸透。他看向窗外，天刚蒙蒙亮。
他知道自己必须立刻逃离。他删除了电脑里所有关于“心镜”的设计文件，格式化硬盘，带上护照和少量现金，准备直接去机场。
就在他拉开公寓门的一瞬间，他看到了韩博士，以及他身后两名穿着黑色西装、面无表情的壮汉。他们似乎早就等在门外。
“陈先生，你要去哪里？”韩博士的笑容依旧温和，眼神却锐利如刀，“我们的研究，才刚刚进入最关键的阶段。像你这样珍贵的‘高敏感源’，我们可不能轻易放走。”
陈远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意识到，“智瞳”公司的势力远超他的想象。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他声音干涩地问。
“进化，陈先生。”韩博士向前一步，压低声音，如同恶魔低语，“个体的意识是脆弱而有限的。我们只是在收集这些碎片，试图拼凑出更完整、更强大的……‘集体心智’。而你，将作为一块关键的拼图，获得某种意义上的……永生。”
陈远感到一阵恶寒。这不是科技，这是献祭！
就在一名黑衣壮汉伸手要抓住他的时候，陈远猛地将手中的背包砸向对方，趁机从楼梯间狂奔而下。他听到身后紧追不舍的脚步声和韩博士气急败坏的指令。
他冲到大街上，不顾一切地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机场的名字。他不断回头张望，确认没有被跟踪。然而，当他稍微松一口气时，一阵熟悉的、只有他能听到的细微嗡鸣声，在他耳蜗深处响起。
是“心镜”的残留影响？还是……他体内已经被植入了什么东西？
他恐惧地摸索着自己的头部、颈部，一无所获。那嗡鸣声如同附骨之疽，持续不断，提醒着他，无论他逃到哪里，那个白色的意识囚笼，那个试图吞噬他的“集体心智”，可能已经在他的大脑里，留下了一道无法关闭的后门。
出租车驶向机场，窗外的城市阳光明媚，车水马龙。陈远却只觉得浑身冰冷，他知道，自己的逃亡，或许只是从一个较小的陷阱，逃向一个更大的、无处不在的牢笼。而他，再也无法安然入睡。那持续的嗡鸣，就是永恒的警钟，也是通往意识深渊的、单程票的检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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