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轻轻推开家门，屋里静悄悄的。她习惯性地想喊一声我回来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个家已经很久没有回应她的声音了。
她摸索着打开客厅的灯，昏黄的灯光下，茶几上还放着上周离开时随手搁下的半杯水。水已经蒸发得只剩杯底浅浅一层，杯壁上结着一圈淡淡的水痕。小雪把包放在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沙发扶手——那是辉子最爱坐的位置。
厨房里，冰箱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小雪拉开冰箱门，里面空空如也，只有角落里放着半盒过期的牛奶。她叹了口气，关上门，转身走向卧室。
卧室的窗帘拉着，月光从缝隙中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银色的细线。小雪没有开灯，借着这点微光走到床边。辉子的枕头还保持着原来的形状，上面落了一层薄灰。她轻轻拍打了几下，然后和衣躺下，把脸埋进枕头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枕头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洗发水味道，那是辉子出事前用的那款薄荷味的。小雪闭上眼睛，仿佛能听见辉子在耳边说：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床头柜上的闹钟显示现在是凌晨1点23分。小雪强迫自己睁开眼，起身去浴室简单洗漱。温热的水流冲刷着她疲惫的脸庞，水珠顺着下巴滴落在洗手台上。镜子里映出她憔悴的面容，眼下的乌青像是永远也消不掉的印记。
回到卧室，小雪从衣柜最底层拿出一个小行李箱。她机械地往里面塞着换洗衣物：两件t恤、一条牛仔裤、几双袜子。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这三个月来，她每周都要重复这样的准备。
收拾完行李，小雪坐在床边发了会儿呆。窗外传来几声猫叫，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她想起辉子以前总爱逗弄小区里的流浪猫，说它们像小雪一样傲娇又粘人。
床头柜的抽屉半开着，露出里面的一叠照片。小雪抽出来，借着月光翻看。那是他们去年春天去郊外踏青时拍的，辉子搂着她的肩膀，两人都笑得那么开心。照片上的樱花纷纷扬扬，像是下了一场粉色的雪。
小雪把照片放回抽屉，轻轻关上。她看了眼手机，已经凌晨3点了。再过两个小时就得起床赶火车，可她一点睡意也没有。医院里辉子安静的面容浮现在眼前，他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长的阴影，胸口随着呼吸机有规律地起伏。
她躺下来，把辉子的枕头抱在怀里。枕套上绣着两只依偎在一起的小熊，是他们结婚时朋友送的。小雪用手指描摹着刺绣的纹路，想起护工蔡大姐今天说的话：辉子今天手指动了好几下呢，医生说是好兆头。
窗外的天色渐渐泛白，早起的鸟儿开始叽叽喳喳地叫。小雪看了眼闹钟，4点50分。她起身洗了把冷水脸，拎起收拾好的行李箱。临出门前，她回头看了眼这个安静的家，轻轻带上了门。
晨曦中，小雪拖着疲惫的身影向车站走去。街边的早点摊刚刚支起来，蒸笼里冒出袅袅白气。她买了两个包子揣在兜里，这是她这一整天唯一的准备。
站台上已经有不少等车的人。小雪找了个角落站着，掏出手机看了眼医院发来的辉子昨晚的监护数据。一切平稳，这让她稍稍安心。列车进站的广播响起，小雪随着人流上了车。
车厢里弥漫着泡面的味道，有人已经打起盹来。小雪找到自己的座位，把行李箱塞进行李架。列车缓缓启动，窗外的景色开始后退。她望着远处初升的太阳，在心里默默地说：辉子，等我。
列车穿过晨雾，窗外的景色渐渐清晰起来。小雪靠在座椅上，手里攥着那张医院的就诊卡，卡片的边缘已经被磨得发白。邻座的大妈好奇地打量着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姑娘，这么早去医院啊？
小雪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嗯，去看我丈夫。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大妈了然地点头，没再多问，只是从布包里掏出一个还温热的鸡蛋塞到她手里：趁热吃吧，年轻人要注意身体。
鸡蛋的温热透过掌心传来，小雪低头看着这枚朴素的礼物，突然觉得眼眶发热。这三个多月来，她收到过太多陌生人的善意——病房里其他家属分给她的水果，护士站值班护士偷偷多给的一包纸巾，甚至是医院门口卖煎饼的大爷每次都会多给她加个蛋。
列车广播响起，提醒乘客即将到站。小雪把鸡蛋小心地放进包里，起身取下行李。走出车站时，清晨的阳光正好洒在站前广场上，给一切都镀上了金色的边。她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向公交站走去。
公交车上人不多，小雪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熟悉的街景一一掠过——那家辉子最爱去的面馆还关着门，街角的花店刚刚开始摆出当天的鲜花，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依然在规律地变换着。世界照常运转，只有她的生活停在了101天前的那个下午。
康复医院的大门出现在视野里，小雪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她匆匆下车，穿过医院前的小花园。园子里的月季开得正好，粉的、红的、黄的花朵在晨风中轻轻摇曳。辉子曾经说过，等退休了要在阳台上种满月季。
电梯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小雪盯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包带。七楼到了，走廊尽头的712病房就是辉子的。推开门时，她看见蔡大姐正在给辉子擦脸。
来啦？蔡大姐转头冲她笑笑，今天气色比昨天好点。小雪点点头，放下包走到床边。辉子静静地躺着，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他的睫毛上，在脸颊投下细小的阴影。他的胡子刮得很干净，头发也被修剪得整整齐齐——这都是蔡大姐的功劳。
小雪握住辉子的手，他的手温暖干燥，指节分明。她轻轻捏了捏，像往常一样说道：我回来了。没有回应，但她还是每天都说，仿佛下一秒就能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说辛苦了。
蔡大姐收拾好脸盆，小声说：我去打壶热水，你们说说话。门轻轻关上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小雪把辉子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闭上眼睛。
昨天我回家了，她轻声说，你的多肉都还活着，我按你说的，半个月浇一次水。沙发上的那个凹陷还在，我都没舍得拍平。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楼下的张阿姨问你好，她说等你醒了要和你下象棋...
病房的门被推开，主治医生带着几个实习生走进来。小雪赶紧擦擦眼睛站起来。医生简单检查后说情况稳定，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等医生走后，小雪从包里拿出带来的小收音机，调到辉子最爱听的音乐频道，音量调得很低。
今天天气很好，她一边整理床头柜一边说，等下午太阳小一点，我推你去楼下花园转转好不好？你最喜欢的那个长椅还在老地方。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变成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窗外，一只麻雀落在窗台上，歪着头好奇地往病房里张望。小雪看着这只小鸟，突然想起去年春天，辉子曾指着窗外的麻雀对她说：你看它们多自由，等我们老了，也要这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蔡大姐提着热水壶回来，看到小雪红着眼眶发呆，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去休息会儿吧，这儿有我呢。小雪摇摇头，拿起床头的梳子，开始给辉子梳头。他的头发又黑又硬，总是倔强地翘着，就像他的脾气一样。
梳着梳着，小雪突然感觉手下的脑袋似乎轻轻动了一下。她屏住呼吸，盯着辉子的脸。就在这时，她看见辉子的眼皮微微颤动，像是要努力睁开的样子。小雪的心跳几乎要停止了，她颤抖着声音喊道：辉子？辉子你能听见我吗？
蔡大姐闻声赶来，两人紧张地注视着病床上的人。在漫长的几秒钟后，辉子的眼睛缓缓睁开了一条缝，又因为不适应光线而闭上。但这已经足够了，小雪捂着嘴，眼泪终于决堤而出。她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声音因为激动而发抖：医生！医生！他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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