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永福离开落马坡,又向西行了半月。这日午后,他走到一处名为“清河集”的镇子外,远远望见镇口立着块斑驳的石碑,碑上“清河集”三个字被风雨侵蚀得只剩轮廓。镇子依河而建,一条青石板路从镇口蜿蜒而入,两旁的土坯房多是门面铺子,只是半数关着门,透着几分萧索。
他正想找家客栈歇脚,却见几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围着个挑货郎担的老者争吵。那老者约莫六十上下,鬓发斑白,肩上的货郎担一头是个木箱,装着针线、纽扣、胭脂水粉,另一头是个竹筐,摆着些糖人、泥哨,此刻正被一个络腮胡推得踉跄。
“老东西,这镇子里的盐税刚涨,你倒敢把糖人卖这么贵?”络腮胡瞪眼道,“给老子便宜一半,不然砸了你的摊子!”
老者急得脸通红:“客官明鉴,这糖人本钱就贵,小老儿走街串巷挣口饭吃,实在降不得啊!”
“降不得?”另一个瘦高个抬脚就踹翻了竹筐,糖人、泥哨滚了一地,“我看你是活腻了!”
老者扑过去想捡,却被瘦高个一脚踩住手背,疼得直哆嗦。周围虽围了些百姓,却都敢怒不敢言,有几个想上前劝,被同伴悄悄拉住,摇着头往后退。
郭永福看得心头火起,正欲上前,忽听人群外有人喊:“王班头来了!”
众人纷纷让开,只见一个身着皂衣、腰佩长刀的汉子快步走来,身后跟着两个衙役。这王班头约莫三十多岁,肩宽背厚,脸上带着风霜之色,看到眼前情景,眉头一皱:“赵老三,你们又在胡闹什么?”
络腮胡赵老三嘿嘿一笑:“班头,这老东西哄抬物价,我们正替您教训教训他。”
“胡说!”王班头一脚把赵老三踹开,俯身扶起老者,“张老爹,您没事吧?”又瞪向赵老三,“上个月刚警告过你们,不准在镇上寻衅滋事,忘了?”
赵老三撇撇嘴,嘟囔道:“班头,不是我们要闹,实在是这日子没法过了。盐价又涨了三成,家家户户都快吃不起盐了,这老东西还敢卖这么贵……”
“盐价是官府定的,有怨气找官府说去,欺负一个老人算什么本事?”王班头厉声道,“还不快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
赵老三不敢再犟,和瘦高个捡起糖人泥哨,塞回竹筐。王班头又从怀里摸出两个铜板递给老者:“张老爹,这点钱您收下,就当是赔您的。”
老者连忙摆手:“不敢不敢,多谢班头解围。”
王班头叹了口气,挥手让赵老三等人滚开,又对围观百姓道:“都散了吧,该干啥干啥去。”待人群散去,他才对老者道,“张老爹,这阵子不太平,您还是早点收摊回家吧。”
郭永福看在眼里,对这王班头生出几分好感。他见老者挑着货郎担往镇外走,便悄悄跟了上去。出了镇子,老者在路边一棵老槐树下歇脚,望着竹筐里碎了一半的糖人,唉声叹气。
郭永福走上前,抱拳道:“老爹,方才多谢那位王班头,不然您可要吃亏了。”
老者抬头看他一眼,叹道:“王班头是个好人,可惜啊,胳膊拧不过大腿。这清河集的盐务,早就被那帮人把持了,他一个班头,能管得了什么?”
“盐务?”郭永福心中一动,“老爹,您说盐价上涨,是官府定的?”
“官府?”老者冷笑一声,“官府定的价是一升盐三十文,可镇上的盐铺卖八十文,还掺了沙土!你说这钱,都进了谁的口袋?”
郭永福皱眉道:“就没人管管吗?”
“管?谁敢管?”老者压低声音,“这盐铺是‘盐帮帮主’李三麻子开的,他和县里的主簿是把兄弟,听说还勾连着私盐贩子,官府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前阵子有个外乡来的货郎说要去府里告官,结果没出镇子就被人打断了腿,扔到河里去了。”
郭永福心中一凛,想起王虎死前的模样,一股怒火涌上心头。他沉吟片刻,问道:“老爹,您这货郎担,能不能借我用用?我想在镇上待几日,做点小买卖。”
老者一愣:“小哥,你……”
“实不相瞒,我也是个练家子,见不得这些龌龊事。”郭永福道,“想借着货郎的身份查查这事,若真有私盐贩卖,也好想办法治治他们。”
老者打量他半晌,见他目光诚恳,不似作伪,点了点头:“小哥是个好人。这货郎担你拿去用,只是千万小心,李三麻子心狠手辣,手下有几十号打手,还有几个会功夫的教头,不好惹。”
“多谢老爹提醒。”郭永福帮老者把没碎的货物收好,又把自己的盘缠分了一半给老者,“这点钱您收下,权当是租货郎担的钱。”
老者推辞不过,收下钱,千叮万嘱一番,才背着空筐往另一个方向去了。郭永福换上老者留下的粗布短褂,挑着货郎担,摇起货郎鼓,“咚咚咚”地又进了清河集。
他挑着担子在镇上慢慢走,眼睛却四处打量。这清河集虽不大,却有三条主街,十字街口果然有一家盐铺,门楣上挂着“李记盐铺”的招牌,门口站着两个精壮汉子,眼神警惕地盯着过往行人,不像做生意,倒像守着什么禁地。盐铺斜对面是家茶馆,几个茶客正压低声音说话,时不时往盐铺瞟一眼。
郭永福挑着担子走到茶馆门口,放下担子,敲响货郎鼓:“针头线脑,胭脂水粉,糖人泥哨——”
一个茶客探头出来:“有香粉吗?拿来看。”
郭永福打开木箱,拿出一盒桃花粉递过去。那茶客是个中年妇人,接过香粉闻了闻,叹道:“这粉倒是好,就是贵了点。要是盐也能这么实在就好了。”
旁边一个老者接话:“可不是嘛,李三麻子的盐,八十文一升,还齁苦,我家老婆子上月吃了,拉了三天肚子。”
“嘘——”妇人连忙摆手,“张老哥,小声点,被盐铺的人听见,有你好果子吃。”
老者哼了一声:“怕什么?反正也快吃不起了。听说河对岸的私盐才五十文,就是不敢买,上个月王二柱买了两斤私盐,被李三麻子的人打断了胳膊。”
郭永福听着,心中渐渐有了数。他卖了香粉,又挑着担子往镇西走,那里多是贫民住的土坯房。刚走到一条窄巷口,就见王班头带着两个衙役从里面出来,脸上带着怒色。
“班头。”郭永福喊了一声,递过去一个糖人,“给孩子玩?”
王班头看他一眼,认出是方才跟着老者的外乡人,接过糖人,苦笑一声:“刚去李老栓家,他孙子快不行了,家里连点盐都没有,孩子缺盐,浑身浮肿……”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你是外乡人吧?这镇子不太平,早点离开。”
“班头,我看您是个好人。”郭永福道,“这盐铺的事,就真没人能管?”
王班头叹了口气:“我一个班头,能管得了什么?上报给县里,主簿说我小题大做,反骂我多管闲事。前几日府里倒是派了个姓周的典史来查盐务,结果刚到镇上就被人绑了,第二天发现被扔在河里,虽说捡了条命,却吓破了胆,连夜就跑了。”
“竟有这事?”郭永福皱眉,“那私盐贩子呢?官府不管吗?”
“管?”王班头冷笑,“李三麻子明着卖高价盐,暗地里和私盐贩子勾结,低价收私盐,再掺了沙土高价卖出,两头挣钱。上次我抓到两个私盐贩子,还没审,就被主簿下令放了,说我抓错了人。”他看了看左右,“小哥,我劝你别多管闲事,这水太深。”
郭永福点点头:“多谢班头提醒。”
王班头没再多说,带着衙役走了。郭永福挑着担子进了窄巷,巷子里弥漫着一股霉味,几个孩子光着脚丫在泥里玩耍,个个面黄肌瘦。他走到一户低矮的土坯房前,见门口坐着个老婆婆,正用一块破布擦着一个豁口的碗,碗里只有半碗稀粥,连点咸菜都没有。
“老婆婆,买点糖人给孩子?”郭永福问道。
老婆婆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着他:“买不起哟,能有口粥喝就不错了。”她指了指屋里,“我家老头子去河里摸鱼了,想换点盐,可现在鱼也不好摸了……”
郭永福心里发酸,从筐里拿出两个糖人,又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塞到老婆婆手里:“糖人给孩子,这钱您买点盐。”
老婆婆愣住了,颤巍巍地接过,眼泪掉了下来:“好人啊,你是好人啊……”
郭永福没多说,挑着担子往外走。他刚出巷口,就见两个汉子鬼鬼祟祟地跟着他,正是白天在镇口欺负老者的赵老三和瘦高个。
“这小子看着面生,不像个货郎。”赵老三低声道,“李爷说了,最近多了些外乡人,让咱们盯紧点。”
瘦高个嘿嘿一笑:“管他是什么人,先带到盐铺问问。”说着就上前拦住郭永福,“小子,跟我们走一趟。”
郭永福故作害怕:“两位大哥,我就是个卖货的,没犯什么事啊。”
“少废话!”赵老三推了他一把,“我们李爷有请!”
郭永福“踉跄”着被两人推搡着往盐铺走,心里却已有了计较。到了盐铺后院,赵老三把他推搡进一间仓库,里面堆满了麻袋,散发着一股咸味。一个满脸麻子的矮胖子正坐在太师椅上喝茶,正是盐帮帮主李三麻子。
“李爷,这小子形迹可疑,在镇上打听盐的事。”赵老三躬身道。
李三麻子抬眼打量郭永福,三角眼眯成一条缝:“你是干什么的?”
“小的是货郎,路过贵地,想做点小买卖。”郭永福低着头,故意让声音发颤。
“货郎?”李三麻子冷笑一声,“货郎不好好卖货,打听盐价做什么?我看你是府里派来的探子吧?”
“不是不是!”郭永福连忙摆手,“小的只是听百姓抱怨盐贵,随口问了两句,绝没有别的意思!”
“有没有意思,搜搜就知道了。”李三麻子挥挥手。
赵老三上前搜身,从郭永福怀里摸出几串铜板,还有一块五台山的木牌。“李爷,就这点钱,还有个破木牌。”
李三麻子拿起木牌看了看,见上面刻着个“佛”字,撇撇嘴扔在地上:“原来是个跑江湖的假和尚。看来是想掺和盐的买卖?”他站起身,走到郭永福面前,“小子,想在清河集讨饭吃,得懂规矩。要么加入我盐帮,要么就留下一条胳膊,自己选。”
郭永福抬起头,脸上哪还有半分害怕,眼神锐利如刀:“要是我都不选呢?”
李三麻子一愣,随即狞笑:“看来是个硬茬!给我打断他的腿,扔到河里喂鱼!”
赵老三和瘦高个抄起旁边的木棍就打了过来。郭永福不慌不忙,脚下一错,避开木棍,同时伸手抓住赵老三的手腕,顺势一拧。“咔嚓”一声,赵老三惨叫着跪倒在地,木棍掉在地上。瘦高个见状,举棍砸向郭永福后脑,郭永福侧身避开,手肘一撞,正撞在瘦高个胸口,瘦高个闷哼一声,倒飞出去,撞在麻袋上。
仓库里的几个盐帮打手见状,纷纷抄起家伙围上来。郭永福施展开缠拳,身形如灵猿般在人群中穿梭,时而“白猿攀枝”,避开攻击;时而“灵蛇出洞”,指如钢针,专打对方关节。不到片刻,七八个打手就都躺在地上,疼得嗷嗷叫。
李三麻子吓得脸色发白,转身想跑,郭永福一个箭步上前,使出“猛虎扑食”,一掌拍在他后心。李三麻子“噗通”一声趴在地上,口吐鲜血。
郭永福上前一步,踩住他的后背:“说!私盐都藏在哪?和你勾结的官差是谁?”
李三麻子疼得直哆嗦,却嘴硬道:“小子,你敢动我?主簿大人不会放过你的!”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郭永福脚下加了几分力,“上个月被打断腿扔到河里的外乡货郎,是你干的吧?还有那个周典史,也是你绑的?”
李三麻子惨叫:“是又怎么样?识相的就放了我,不然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郭永福冷哼一声,正想再逼问,忽听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还有人喊:“官府查案,都不许动!”
他心中一动,难道是王班头报官了?正想着,仓库门被踹开,十几个衙役冲了进来,为首的却是个穿着青色官袍的中年汉子,面色阴鸷,正是清河集所属的清河县主簿孙志国。
“孙大人!”李三麻子像是看到了救星,“快救我!这小子是个强盗,抢了我的盐铺!”
孙志国皱眉看向郭永福:“你是什么人?竟敢在清河集行凶?”
“我是个货郎。”郭永福道,“只是看不惯李三麻子贩卖高价盐,勾结私盐贩子,欺压百姓,才出手教训他。”
“一派胡言!”孙志国厉声道,“李帮主是本县的良民,合法经营盐铺,岂容你污蔑?来人,把这凶徒拿下!”
衙役们纷纷拔刀上前。郭永福心中雪亮,这孙志国果然和李三麻子勾结在一起了。他不敢硬抗,毕竟对方是官府的人,硬拼只会落下口实。
“孙大人,我有证据证明李三麻子贩卖私盐。”郭永福一边后退,一边说道。
“哦?什么证据?”孙志国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郭永福指了指仓库角落的几个麻袋:“那些麻袋里装的,恐怕就是私盐吧?”
孙志国脸色微变,随即冷笑道:“那是李帮主从官盐局进的货,你少在这里混淆视听!”他给衙役使了个眼色,“动手!”
衙役们蜂拥而上,郭永福施展开身法,避开刀光,同时使出“金蝉脱壳”,身子一矮,从两个衙役中间钻了过去,冲向仓库后门。他知道硬拼无用,必须先找到私盐的证据,再想办法交给能管事的人。
“拦住他!”孙志国怒吼。
郭永福一脚踹开后门,冲到后院。后院有个小码头,停着一艘乌篷船,几个汉子正往船上搬麻袋,见有人冲出来,都愣住了。
“私盐!”郭永福心中一喜,原来李三麻子把私盐藏在船上,准备运走。他冲过去,一掌打翻一个搬麻袋的汉子,抓起一个麻袋,撕开一角,里面果然是雪白的盐粒,比盐铺里卖的好得多。
“快把他拿下!”孙志国带着衙役追了出来。
郭永福扛起麻袋,纵身跳上码头边的一棵老槐树,高声道:“大家快来看!李三麻子和孙主簿勾结,私藏私盐,高价卖给百姓!”
此时正是傍晚,镇上百姓多在河边散步,听到喊声都围了过来,看到船上的麻袋和郭永福手里的盐,顿时炸开了锅。
“果然有私盐!”
“我说盐怎么那么贵,原来是他们搞的鬼!”
“孙主簿不是清官吗?怎么和李三麻子勾结在一起了?”
孙志国又惊又怒,喝道:“胡说八道!这是污蔑朝廷命官!给我抓住他,格杀勿论!”
衙役们拔刀砍向槐树,郭永福抱着麻袋,在树枝间跳跃,如灵猿般灵活。他看到王班头也在人群中,便大喊:“王班头,这些私盐就是证据,快拦住那艘船!”
王班头愣了一下,看了看船上的麻袋,又看了看脸色铁青的孙志国,咬了咬牙,拔出长刀,对身后的两个衙役道:“拦住那艘船!”
这贩卖私盐的船能否拦下,请看下章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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