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京城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深潭，表面波澜不惊，底下却暗流汹涌。
弹劾燕昭阳“悖逆礼法”、“被奸佞所惑”的奏折雪片般飞向皇帝的御案，朝堂之上，文官集团更是同仇敌忾，言辞激烈。
流言蜚语在街头巷尾发酵，将燕昭阳与延卿的关系描绘得不堪入目。
将军府门庭若市，有真心前来劝谏的故旧，也有幸灾乐祸、暗中窥探的政敌。
燕昭阳一律闭门谢客，只在府中与延卿一起，冷静地处理着各方汇集来的信息，同时通过东厂牢牢掌控着京城的动向，防备着西厂阮介等人可能使出的阴损手段。
延卿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只是脸色比平时苍白些，眼底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他并不惧怕那些攻讦和骂名，他担心的是，皇帝最终会顶不住压力，而燕昭阳会因此与整个朝堂对立，甚至……真的交出权柄。
“别担心。”燕昭阳看出他的不安，握住他的手，语气平静，“陛下不是昏君，他懂得权衡。”
她的话音刚落，管家便匆匆来报，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一丝惶恐：“殿下，宫……宫里来人了！是陛下身边的张总管，带着……带着圣旨。”
来了！
燕昭阳与延卿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她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拉着他一起起身。
“接旨。”
前厅，张总管手持明黄圣旨，面带微笑，身后跟着一队内侍。府中仆从跪了一地，气氛肃穆。
燕昭阳与延卿并肩跪下。
“臣，燕昭阳。”
“奴婢，延卿。”
“接旨。”
张总管展开圣旨，尖细却清晰的声音响彻前厅：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振国将军、长公主燕昭阳，功在社稷，威震北境，朕之肱骨，国之柱石。司礼监掌印、东厂督主、忠勇伯延卿，忠心体国，智勇双全，屡立奇功，堪为栋梁。”
“朕尝闻，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然情之所钟，不拘常理。长公主燕昭阳与忠勇伯延卿，并肩作战，生死相托，情谊深重，非常人可比。”
“今，燕昭阳沥胆上奏，恳求相伴。朕感其诚，念其功，特旨恩准：”
“准振国将军、长公主燕昭阳与忠勇伯延卿，结为伴侣，永以为好！”
“此乃特例，彰显天恩，不予循旧例，不涉宗庙传承。望二人同心同德，继续为国效力，勿负朕望！”
“钦此——！”
圣旨念完，前厅一片死寂。
跪在地上的仆从们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陛下……陛下竟然真的准了？！还用了“伴侣”、“永以为好”这样的词句！这……这简直是旷古未有的恩典。
燕昭阳怔了一瞬，随即眼底迸发出明亮的光彩，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荡，叩首：“臣，燕昭阳，领旨谢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的声音清越，带着喜悦和如释重负。
而她身侧的延卿，却像是被这道圣旨抽走了魂魄。他僵直地跪在那里，嘴唇微微张着，瞳孔涣散，仿佛失去了所有感知。
直到燕昭阳谢恩的声音响起，他才猛地回过神。
如同海啸般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瞬间将他淹没。
不是梦？陛下真的准了？
他和昭阳……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不再是隐秘的情愫，不再是惊世骇俗的悖逆，而是……得到了帝王认可、昭告天下的“伴侣”。
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那是极致的幸福和激动冲击下的生理反应。他俯下身，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声音哽咽破碎，几乎语无伦次：
“奴婢……臣……延卿……领旨……谢陛下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哭得浑身颤抖，几乎无法自持。二十多年的卑微、隐忍、暗无天日的爱恋，在这一刻，终于被这道明黄的圣旨，赋予了光明正大的名分和存在的意义。
燕昭阳看着他激动到失态的模样，心中又酸又软。她伸手，不顾在场还有旁人，轻轻扶住他颤抖的肩膀，低声道：“好了，快起来，接旨。”
她的触碰让延卿浑身一颤，他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她，看到她眼中清晰的笑意和温柔，心脏像是被暖流包裹，滚烫得几乎要融化。他借着她的力道，勉强站起身，却依旧腿软得几乎站立不住，只能靠她支撑着。
张总管笑眯眯地将圣旨交到燕昭阳手中，又对延卿道：“忠勇伯，哦不，如今该称呼您……呵呵，陛下说了，此乃特赐姻缘，望您与殿下，永结同心。”
“多谢……张公公……”，延卿声音依旧哽咽，努力想维持镇定，却收效甚微。
送走张总管一行人，将军府内压抑的寂静瞬间被打破。仆从们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圣旨已下，便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他们看向燕昭阳和延卿的目光，在最初的震惊过后，渐渐变成了恭敬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祝福。
“恭喜殿下！”
“恭喜督主！”
道喜声此起彼伏。
燕昭阳挥退了众人，扶着还有些恍惚的延卿回到内室。
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延卿再也支撑不住，脱力地靠在门板上，看着燕昭阳手中那卷明黄的圣旨，泪水再次决堤。
“昭阳……这是真的吗？我不是在做梦？”他声音沙哑，带着全然的脆弱和不敢置信。
燕昭阳走到他面前，将圣旨塞进他怀里，然后捧起他泪湿的脸，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他的。
“是真的。”她的声音带着笑意和无比的肯定，“从今往后，你延卿，就是我燕昭阳名正言顺的伴侣。谁再敢多说半个字，我便用这圣旨，砸烂他的嘴！”
她的话语霸道而直接，驱散了延卿心中最后一丝不安。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眉眼，感受着她温热的呼吸，心底那片曾经荒芜孤寂的天地，此刻被巨大的幸福和归属感彻底填满。
他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她，将脸埋在她颈间，哽咽着，一遍遍地重复：
“昭阳……我的昭阳……相公……”。
燕昭阳回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任由他宣泄着积压了太久的情绪。
窗外，阳光正好，透过窗棂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也洒在那卷象征着特赐姻缘的明黄圣旨上，暖意融融。
惊世骇俗又如何，背离礼法又如何。
他们用生死与功勋，换来了帝王的破例成全，换来了彼此名正言顺的相伴。
这便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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