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家的院子宽敞干净,弥漫着一股好闻的、新烧陶器特有的泥土气息。
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陶坯整齐地排列在棚下阴干,等待入窑。里正伯正背着手,仔细查看一排刚出窑、还带着余温的陶瓮,瓮身光滑,釉色匀净,果然是乡里顶好的手艺。
里正娘子端着一簸箕晒干的香茅草从灶屋出来,髻上的木簪子晃着碎银似的光,看到小满,脸上立刻堆起温和的笑:“是小满妹啊!快进来坐,日头毒了,快来饮碗竹蔗水,看你晒到面青青!。”她嗓门不高,但透着股让人安心的热乎劲儿。
小满进了堂屋,放下布袋,有些局促地把来意说了,声音越说越低:“伯公、婶子,我家现在发豆芽陶罐差不少,我们家陶罐不够哟美好了,想着,想着能不能先赊着先。我家实在揭不开锅…… 尾钱一到,一定连本带利还!这是……是一点自家发的赤玉芽,给婶子和弟弟妹妹们尝尝鲜。”她把布袋口解开,露出里面金玉般的豆芽。
里正伯捻着胡须,听着小满的请求,目光扫过那袋一看就知下了苦功夫、品相极好的赤玉芽,又落到小满那双沾着红土、指节因劳作而略显粗大的手上。他沉吟片刻,脸上并无为难之色,反而带着长辈的宽厚:“嗐,说这些!乡里乡亲的,谁家没个难处?你娘的手艺,腌的酸笋连四时楼都瞧得上,是给咱潭垌乡长脸的事!要多少罐子?只管去窑棚那边挑,拣合用的拿!账的事,不急这一时半刻。”他抬手往窑棚一指,“想要边只罐子尽管挑,推车仔都借畀你!
“就是!”里正娘子放下簸箕,麻利地拿起布袋掂了掂,满脸是笑,“哎哟,这豆芽发得可真水灵!晚上正好炒了给孩子们添个菜。你娘是个能干的,教出的闺女也出息!要罐子是吧?走,婶子带你去挑!”
窑棚里阴凉通风,一排排刚出窑的陶罐、陶瓮、陶盆散发着温润的光泽。里正娘子热情地帮小满挑选着大小合适的容器,一边絮叨着家长里短,一边夸赞小满娘腌菜的手艺好。
小满紧绷的心弦,在这和煦的善意里,终于缓缓松了下来。她认真挑好了发豆芽所需的浅口宽陶盆和腌酸笋用的大肚陶瓮,小满挑了三只腌酸笋的大肚瓮,六只发豆芽的浅口盆,里正伯用稻草扎得结结实实,又搬出那辆带桐油味的独轮车。
小满告别时,里正娘子热情的要留小满用饭,小满忙摆摆手,匆忙离开。车轮碾过石板路吱呀作响,小满弓着背往前推。车上陶罐晃出细碎的声响,混着蝉鸣震得太阳穴突突跳。转过晒谷场时,车轮突然陷进石缝,她咬着牙憋红了脸,陶罐却开始东倒西歪。
“小满!” 一声清亮的吆喝惊飞了竹枝上的麻雀。是村里的阿远哥,他正抱着两捆茅草从后头追上来,额角的汗珠顺着晒成古铜色的脸颊往下滚,“我帮你推!今早阿妈还说,什么时候叫你去我家食酿豆腐哩!”
小满别过脸去,耳尖烧得发烫:“不用,我自己……” 话没说完,阿远已经抢过车把,茅草穗子扫过她手背,痒得像有小虫子在爬。独轮车重新轻快起来,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都变得清脆。
小满千恩万谢地,看着车上的陶罐,心里踏实了许多。
日头西斜时,推车终于停在自家竹篱前。小满正要道谢,远远望见跌跌撞撞、脸色发白的谷雨跑来,手上的算术书被汗水洇得发皱。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本破旧的算术书,书角都捏得卷了边,看见小满,眼圈瞬间就红了,嘴唇哆嗦着,带着哭腔:“三姐……李先生……李先生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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