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节气最后的湿气，被立夏的日头蒸腾得无影无踪。
晒金岭的红砂土坡像块刚揭了盖的蒸笼，热气从疏松的土粒缝隙里丝丝缕缕地往上冒。
山风掠过松林，带来松脂的微辛和泥土蒸晒后特有的干燥气息，吹在脸上也带着温吞的暖意，再无半分清凉。
“算算日子，金珠豆和黑豆下种也有些时日了。”娘站在新得的红砂土坡下，眯着眼望了望白晃晃的阳光，手里攥着一把刚从地里薅出来的细碎杂草，“这立夏的日头毒，地气也燥得快，得去看看它们可拱出土了，别叫这干热的天给闷坏了芽。”她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顺手用沾着红泥的袖子抹了一下。
小满正蹲在坡脚，小心地揭开盖在新播长生果垄上的破蓑衣。长生果的嫩芽在催种法下长得飞快，鹅黄的豆瓣已完全舒展，细长的茎秆顶着两片嫩叶，精神抖擞地指向天空。她用手指轻轻拨开一点红砂土，查看根部的白色菌丝和埋下去的铁屑融合情况。“长生果倒是争气，长得壮实。娘，坡上的金珠豆和黑豆，我去看看？”
“嗯，你去仔细瞧瞧。带上水囊，若见土皮干得发白，就浇点水，别浇透，润润土皮就行。”娘叮嘱着，弯腰开始清理豆垄间的杂草，“我先把这块地里的草理理，要不它们跟豆苗抢养分。”
小满应了一声，背上竹篓，里面放着水囊和一把小锄头，沿着前几日砍出的、又被新长蕨类半掩的步道往山腰走去。越往上，红砂土的颜色越深，土质也越发疏松。
立夏后的潭垌乡，山林间蒸腾的湿气与日头的暴晒交织，空气粘稠闷热，只有山风偶尔穿过林隙带来一丝喘息。蝉鸣尚未到最鼎盛，但已有了蓄势待发的聒噪前奏。
坡地开垦在向阳的半山腰，视野开阔。小满一眼就看到了自家那块新开垦的地——几道垄沟在红砂土上划出清晰的痕迹。她心中一喜，快步走近。果然，垄上已经零星探出了点点嫩绿！金珠豆的芽苗顶着淡金色的豆瓣，怯生生地站起来了两三寸；黑豆苗则显得更粗壮些，也要慢上一点，深紫色的茎秆挂着墨绿的豆瓣，在一片红褐中格外醒目。看来红砂土掺铁屑的法子确实有用，加上娘撒的断肠草灰，虫咬的痕迹几乎不见。
她蹲下身，欣喜地用手指轻轻触碰那些娇嫩的叶芽，感受着生命初绽的柔软。
然而，当她的目光扫过垄沟的边缘时，心头猛地一沉。靠近林边的一小片地方，松软的红砂土上，清晰地印着几个不属于她和家人的鞋印！那脚印很大，步幅宽，印痕深，像是成年男子穿着硬底鞋踩踏留下的。脚印杂乱地分布在垄边，甚至有一处直接踩塌了刚冒头的两株金珠豆嫩芽！
小满的心跳骤然加快，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慌忙顺着脚印仔细查看垄沟和撒种的地方。万幸，豆种似乎并未被翻动，也没有明显缺失的坑洞。那脚印只是在垄边徘徊，踩坏了几株嫩苗，并未深入偷挖种子。
她松了口气，但一股寒意随即从脊背升起。这片新得的坡地远离村落，又是刚种下，就被人盯上了？是张家阿叔不死心？还是其他眼红四时楼生意的人？
豆苗会越长越高，越来越显眼。等豆荚饱满时，诱惑只会更大。这光秃秃的红砂土坡，无遮无拦，如何能防住有心人的觊觎？小满看着脚下疏松的土壤和远处茂密的林子，眉头紧紧锁了起来。筑墙？不切实际，费工费料。养狗？自家连人都快养不起了。守夜？她和娘白天已累得够呛……得想个稳妥又省力的法子。
她强迫自己定下心神，先处理眼前的事。她小心地将那两株被踩塌的金珠豆苗扶正，在根部培了点湿土，又仔细检查了其他豆种发芽的情况，用竹筒里清凉的山泉水，极其轻柔地洒在干燥的土皮上。清凉的水滴落在滚烫的红砂土上，发出轻微的“滋”声，瞬间被吸干，只留下深色的湿痕。
做完这些，小满直起身，忧心忡忡地环顾着这片暴露在日光下的坡地。阳光刺眼，她下意识地抬手遮了一下额头，目光扫过坡地边缘更陡峭、林木也更茂密的山岩区域。娘还在坡下专心除草，暂时没发现这里的异常。小满决定先不声张，免得娘担心。她背起竹篓，打算去更陡峭的山岩那边看看，一来避开日头最毒的地方，二来也想想办法，顺便看看能不能寻些有用的草药。
山岩间的路更难走，藤蔓纠结，碎石遍布。
小满拨开一丛丛茂盛的野牡丹和蕨类，仔细搜寻着。她认得一些寻常的止血草、车前草，采了几株品相好的放入篓中。
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冠，在林间投下斑驳的光点。空气里弥漫着腐叶和某种微酸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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