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尚未完全褪去惊蛰带来的沉重,黎明熹微的光刚给新崭崭的茅草屋檐镶上一道金边,院门外便响起了急促而陌生的马蹄声,伴随着几声俚语的呼哨,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小满正在院子里清扫昨夜留下的狼藉,闻声抬头望去。
只见三个风尘仆仆、穿着与阿岩他们相似短褂、腰间挎着弯刀的俚族汉子勒马停在门外,神情焦灼,正朝着院内张望。
领头一人目光锐利,一眼便锁定了刚从厢房走出的阿岩,用俚语急促地说了几句。
阿岩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眉头紧锁。他快步走到院门边,与那领头汉子低声交谈起来。
小满离得不远,虽然听不懂俚语,但那汉子语速飞快,手势激动,阿岩的回应则简短而低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息。
小满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攥着扫帚的手指微微发紧,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阿岩紧绷的侧脸。
巴隆和其他几个俚人兄弟也闻声聚拢过来,听完那领头汉子的话,他们的神色也变得和阿岩一样严肃,甚至带着几分罕见的忧虑。
交谈很快结束。阿岩转过身,面向院内闻声出来的小满一家和陈伯,脸上带着一丝歉然和不容置疑的紧迫。
“峒寨有急事,我们必须立刻回去。”阿岩的声音依旧沉稳,但语速比平时快了许多,“惊蛰的事……”他目光扫过抱着女女站在门口、脸色还有些苍白的惊蛰,“务必当心。若那人再来纠缠,可托人去镇上‘陈记杂货铺’找掌柜递个信。”
“阿岩哥,什么事这么急?不能……不能多留两天吗?”小满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切和失落。
明明昨天还沉浸在乔迁的喜悦里,明明阿岩还在帮她规划作坊的细节……怎么突然就要走了?
阿岩的目光落在小满脸上,那深邃的眸子里似乎有千言万语翻涌,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句简短的:“寨子里的事,耽搁不得。” 他顿了顿,似乎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微微颔首,“你们……多保重。”
“哎呀,这刚帮了大忙,连顿像样的早饭都没吃上,怎么就要走?”小满娘反应过来,急得直搓手。她二话不说,转身就往灶房跑,“等等!等等!带点吃的路上垫垫肚子!” 她动作麻利得惊人,仿佛要把所有的不舍和感激都塞进包裹里。
很快,小满娘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粗布包袱跑出来,不由分说地塞到阿岩怀里:“拿着!都是现成的!几个裹蒸粽,还有点新做的豆腐干,咸菜……哦对了,还有昨天剩的杨桃糖水,我装竹筒里了,解渴!” 包袱沉甸甸的,几乎要坠下来。
阿岩默默接过,入手的分量让他心头微微一滞。
“娘,太多了……”小满看着那硕大的包袱,有些无奈,但心底又泛起一股酸涩的暖意。
这沉甸甸的,哪里只是干粮,分明是娘满满的感激和朴素的牵挂。
“不多不多!你们路上辛苦!”小满娘连连摆手,眼圈有点红,“阿岩啊,巴隆兄弟,还有这几位兄弟,这次真是多亏了你们!这份情,我们记心里了!等事情了了,得空一定再来!我们新家的大门,永远给你们留着!”
“多谢阿婶。”阿岩郑重地点头,声音低沉。他抱着包袱,目光再次扫过众人,在小满担忧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在惊蛰怀里的女女身上顿了顿,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座凝结了他们一个月汗水、刚刚驱散阴霾的新屋,仿佛要将这画面刻进心里。
随即,他不再犹豫,利落地翻身上马。
“走了!”阿岩一声令下,巴隆等人也迅速上马。马蹄声再次响起,扬起一阵尘土。
阿岩策马在最前,没有回头,只是举起一只手,在空中用力挥了挥,算作最后的告别。
一行人如同来时一般迅疾,转眼就消失在村口蜿蜒的小路上,只留下渐渐远去的蹄声和空落落的院子。
小满站在原地,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手里还无意识地攥着那把扫帚。
昨日入伙饭的热闹喧嚣仿佛还在耳边,此刻却像被骤然抽走了所有声音,心里头那股刚刚被新屋、被希望填满的热乎劲儿,也跟着那远去的马蹄声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无处安放的空茫。
阿岩哥……就这么走了?连句完整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阿远早早听到有马蹄声向着小满家飞奔而去,也赶紧跟上。
远远的他看到了小满眼中的失落和怅然,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很不畅快。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比如“阿岩哥他们肯定有要紧事”,或者“以后还会来的”,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苍白无力。
他最终只是用力握了握拳,指节泛白,又颓然地松开,什么也没说出口,继续闷头收拾,动作比平时更重了几分。
“啧,”杨金花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她看看小满失魂落魄的样子,又瞅瞅阿远闷葫芦似的背影,最后瞄了一眼阿岩他们离去的方向,圆圆的脸上倒是一片了然,甚至带着点看透世事的通透。
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小满,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旁边闷头干活的阿远也听见:“走啦走啦,峒寨的汉子,来去一阵风似的。急事嘛,耽搁不得。再说了,”她拖长了调子,意有所指,“有些人啊,心早跟着风飞远了,留也留不住。该忙啥忙啥去,日子还得过不是?” 她说完,也不等小满反应,自顾自地哼起不知名的小调,拿起水瓢去浇墙角那几株刚移栽过来的,挂着露珠的青菜苗,仿佛刚才那场匆忙的离别,不过是清晨掠过屋檐的一阵清风。
小满被金花的话刺得脸微微一热,却也像被点醒了些许。
是啊,日子还得过。他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何等身份。
她深吸一口气,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泥土和艾草的清新味道,让她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她低头,看到脚边一只蚂蚁正奋力拖着一小块昨夜掉落的糕点屑,朝着新屋墙角的缝隙爬去。
新的家在这里,新的日子才刚刚开始。有些情意,像山间的晨雾,朦胧美好,却终会随着阳光升起而消散,或者,深藏在心底,等待着未知的重逢。
而现在,她需要做的,是握紧扫帚,像那只蚂蚁一样,继续清扫,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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