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看着妹妹小满叉着腰、杏眼圆睁、火力全开地怼那个富贵少爷的样子,心里非但没觉得不妥,反而涌起一股久违的酸涩暖意。
自从二妹为了这个家,代替她去了那深宅大院为奴,她又还没回来,小满就像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孩子气,把自己死死地关进了一堵无形的围墙里。
她扛起了当姐的责任,精打细算,奔波劳碌,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少有鲜活的神色。在惊蛰看来,妹妹明明还是个半大孩子,却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了要顶天立地的大人,看得她心疼又愧疚。
此刻,看着小满那鲜活泼辣、带着点不讲理却生机勃勃的模样,惊蛰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一丝——这才是她妹妹该有的样子啊!
眼看那富贵少爷被小满骂得面红耳赤,指着手“你…你…”了半天,他身后那个侍卫的手更是紧紧按在刀柄上,气氛剑拔弩张,惊蛰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这少爷一看就非富即贵,得罪死了对她们没好处。
“哎呀呀,这位公子息怒,息怒!”惊蛰连忙堆起笑脸,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将小满往阿远身后又挡了挡,对着萧翊福了福身,“我家妹子年纪小不懂事,性子急,说话冲撞了公子,我代她给您赔个不是!公子大人有大量,莫要跟她一般见识。” 她声音温婉,态度诚恳,给足了萧翊台阶。
萧翊正被小满气得七窍生烟,下不来台,惊蛰这恰到好处的赔礼道歉,如同一盆凉水,让他那股邪火瞬间被浇熄了大半,但面子上还是过不去。他“哼”了一声,梗着脖子,没好气地赖在原地不走了,就杵在豆腐摊旁边,一副“本公子不高兴,就要在这里碍事”的架势。
石青看着自家少爷这幼稚赌气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手也从刀柄上移开了,但身体依旧保持着警惕。
阿远对着萧翊,脸色依旧黑沉沉的,眼神里充满不欢迎。小满被大姐瞪了一眼,撇了撇嘴,虽然心里还想再刺他两句,但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悻悻然地转过身,重新挂上笑脸招呼起其他客人:“来来来,姜味豆腐!开胃驱湿的豆腐乳!最后一点了,卖完收摊!”
说来也怪,经过刚才那场火药味十足的闹剧,小满的豆腐摊反而成了焦点,看热闹的人散去时,不少顺手就买了点豆腐或豆腐乳,说是“尝尝这能把贵公子气炸的豆腐是啥味儿”。结果,还没到晌午,带来的姜味豆腐和豆腐乳竟然就卖得七七八八了,只剩下几块豆腐和两小坛腐乳,正好带去四时楼给掌柜看看品相。
小满和惊蛰收拾好东西,阿远默默背上筐。三人正要往四时楼去,却发现那个“碍事”的富贵少爷萧翊,居然也抬脚跟了上来,还亦步亦趋,保持着几步的距离,一副“本公子也要去”的理所当然模样。
小满回头瞪他:“你跟着我们干嘛?”
萧翊下巴一扬,恢复了那副倨傲的神态:“本公子乐意!这路是你家开的?再说了,你们不是要去四时楼吗?” 他眼珠一转,忽然想到什么,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笑,“正好!本公子请你们吃饭!就当……就当为刚才的误会赔个不是!” 他说得好像很大度,但那表情在小满看来,跟个炫耀自己有好玩具的二百五没什么区别。
惊蛰连忙客气道:“公子太客气了,不必破费……”
阿远没说话,只是看向小满,意思很明显:听你的。
小满心里的小算盘噼啪作响:哼!偷摘我家果子,还跑来摊子上捣乱,请顿饭赔礼?也行!反正不吃白不吃!而且……四时楼啊!她们家可从来没进去吃过!这么好的机会,正好可以打包点好菜回去给阿爷、阿娘、谷雨尝尝鲜!
“行啊!”小满干脆利落地应下,还故意扬了扬下巴,“有人请客,傻子才不去!不过说好了,我们吃不完的要打包!”
萧翊被她这毫不客气、理直气壮要打包的样子噎了一下,随即又觉得有点好笑,哼道:“随你!”
三人行加两个尾巴,穿过熙攘的街道,绕过两条青石板铺就的主街,来到了良德县城最繁华的地带。一栋气派的二层木楼矗立眼前,飞檐翘角,黑底金字的招牌上写着“四时楼”。楼下车马停驻,进出的人衣着明显光鲜许多,伙计在门口热情地招呼着。
小满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忐忑,对门口的伙计说明来意:“这位小哥,麻烦通传一下掌柜,潭垌乡沈家姐妹和阿远哥有事相商,顺便……这位公子要个雅间用饭。”她指了指旁边的萧翊。
伙计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萧翊气度不凡,衣着华贵,又见小满几人虽然穿着朴素但干净利落,还背着东西像是谈生意的,不敢怠慢,连忙堆笑:“几位贵客里面请,小的这就去请掌柜!” 说着便将他们引了进去。
一进四时楼,一股混合着食物香气、酒气和淡淡熏香的复杂味道扑面而来。大堂宽敞明亮,摆放着十几张黑漆方桌,几乎座无虚席。跑堂的伙计端着托盘在桌椅间穿梭如飞,吆喝声、谈笑声、杯盘碰撞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楼梯通往二楼,雕花的木栏杆显得精致许多。
伙计引着他们径直上了二楼。二楼明显清雅许多,隔出了数个雅间。他们被引入一间临街的雅间,推开雕花木窗,便能俯瞰楼下繁华的街景。
不多时,雅间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绸缎长衫、面容精明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正是四时楼的掌柜。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主位、姿态闲适的萧翊,脸上瞬间堆满了恭敬的笑容:“哎呀!原来是萧大公子大驾光临!小的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他显然认出了这位督办丹枝贡的京官公子。
萧翊随意地摆了摆手,又对着王掌柜使了个眼色。王掌柜何等精明,立刻领会了萧翊“不必声张、公事公办”的意思,脸上的笑容不变,目光转向小满等人:“沈姑娘,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听说你们有事相商?”
小满没注意萧翊和掌柜之间的眉眼官司,她心里惦记着正事。连忙起身,将剩下的豆腐和豆腐乳坛子放到桌上,开门见山:“掌柜,打扰了。有两件事。一是长生果那边,陈镖头来说,因暴雨阻路损耗太大,卫所需求又减,供应要停一两个月了。提前跟您说一声,那道菜怕是要暂时下架了。”
王掌柜闻言,眉头微皱,捋了捋短须:“长生果断供……唉,这天气确实恼人。多谢小满姑娘告知。我们楼里还有些存货,但量也不多,是留着做其他菜式和应急的,恐怕匀不出来给你们了。那道菜就先停一阵吧。”
小满点点头,表示理解,接着道:“第二件是关于酸笋。之前阿远哥送货您之前提过,有俚人带来了更好的酸式菜系?”
“正是,”王掌柜接口,“他们带来的酸鱼、酸肉,风味独特,很受一些老饕欢迎。所以咱们原先定的酸笋用量,确实要减半了。以后每月送个十斤左右就成,你看如何?”
“行,听掌柜的。”小满爽快应下,然后指着桌上的东西,“最后就是,想请您尝尝我家大姐新琢磨出来的东西——姜味豆腐和带果酸味的豆腐乳。”
惊蛰连忙上前,揭开装豆腐的木盆盖子和豆腐乳坛子的红布封口。顿时,一股带着野山姜特有辛香的清冽豆味,混合着咸鲜中透着开胃果酸的发酵气息,瞬间在雅间里弥漫开来。
萧翊正百无聊赖地玩着茶杯,鼻子不自觉地动了动。那姜味豆腐的辛香气息他不太喜欢,总觉得冲了些。但那股带着果味的豆腐乳酸香,却奇异地勾起了他的食欲。这闷热的天气,要是能把这豆腐乳冰镇一下……他脑子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嘴上已经说了出来:“掌柜,这屋里闷热,拿点冰来镇镇。”
掌柜连声应下:“是是是,公子稍候。” 在岭南炎夏,冰块可是稀罕物,多是从冬日窖藏或硝石制冰得来,价格不菲,寻常酒楼根本用不起,也只有四时楼这等大酒楼,才敢为贵客提供。
没一会儿,两个伙计便小心翼翼地抬着两个盛满大块晶莹冰块的铜盆进来,分别放在屋角和桌旁。
丝丝缕缕的凉气迅速扩散开来,闷热的雅间顿时变得凉爽宜人。小满、惊蛰和阿远都忍不住舒服地吁了口气,小满更是眼睛发亮地看着那冒着白气的冰块,心里暗想:等以后有钱了,一定也要带阿爷、阿娘、谷雨他们来尝尝这用冰消暑的滋味!
萧翊看着小满盯着冰块那新奇又羡慕的眼神,嘴角不自觉弯了弯。他拿起菜单,也不问其他人,自顾自地点了起来:“脆皮鸡、白切鹅、清蒸鲈鱼、虾仁豆腐羹……嗯,再来个上汤时蔬。” 点完,把菜单一合,“就这些吧,快些上。” 王掌柜恭敬地退下安排去了。
雅间里暂时安静下来,只有冰块融化时细微的声响。凉意驱散了暑热,也似乎冲淡了些许刚才的尴尬。
小满的心思已经飞到了即将到来的交易和那桌从未尝过的四时楼美食上,盘算着哪些菜适合打包回去。
萧翊则支着下巴,目光时不时瞟向那坛散发着诱人酸香的豆腐乳,又看看对面那个一脸“不吃白不吃”坦然的小村姑,觉得这顿饭似乎比想象中有趣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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