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帷马车在福安娴熟的驾驭下，平稳地穿过朱雀大街的喧嚣，又转入几条稍显安静的辅街。
最终，在一处名为“竹枝巷”的巷口停了下来。巷子不宽，铺着平整的青石板，两侧是高高的粉墙，墙头偶有翠绿的藤蔓或探出的花枝，显得清幽雅致。空气中也少了主街的燥热与混杂气味，多了几分清爽。
“沈小姐，沈公子，到了。”福安利落地跳下车辕，放下脚凳，恭敬地掀起车帘。
小满拉着谷雨下车，抬眼望去。眼前是一扇黑漆木门，门楣不高，透着一种低调的沉稳。门前有三级石阶，两侧各蹲着一只小巧的石鼓。门楣上悬着一块朴素的木匾，上书两个清秀的楷字：“静园”。
福安上前，叩响了门环。清脆的叩击声在安静的巷子里回荡。
不多时，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一个穿着水绿色窄袖齐胸襦裙、外罩杏色半臂、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探出头来。她约莫十三四岁年纪，脸蛋圆润，眼睛又大又亮，像两颗水灵灵的黑葡萄，透着机灵和好奇。见到福安，她立刻露出甜甜的笑容：“福安哥！接到啦？”
“接到了！”福安笑着点头，侧身让开，介绍道：“沈小姐，沈公子，这是春杏。少爷特意安排她在这里伺候您二位起居。” 他又转向春杏：“春杏，这位就是岭南来的沈小满小姐，这位是沈谷雨小公子，快行礼。”
春杏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立刻好奇地打量着小满和谷雨，脸上笑容不变，动作却毫不含糊，规规矩矩地行了个万福礼：“奴婢春杏，见过沈小姐，见过沈公子！小姐公子一路辛苦啦！”声音清脆，带着地道的京片子口音，听着就让人心生好感。
然而，小满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伺候”弄得浑身不自在！她一个潭垌乡长大的农家女，从小洗衣做饭、下田劳作，凡事亲力亲为惯了，何曾被人伺候过？眼前这个伶俐可爱的春杏，在她看来，简直比那些水匪还让她手足无措！
“等……等等！”小满连忙摆手，脸上带着明显的窘迫和抗拒，“福安小哥，这……这使不得！真的使不得！”她看向福安，语气急切又诚恳，“我和谷雨都是粗生粗养惯了的，哪里需要人伺候？这不是折煞我们吗？春杏姑娘这么伶俐，跟着我们岂不是委屈了？还请小哥把人带回去吧，我们自己能照顾自己，真的！”
福安似乎早料到小满会有此反应，脸上笑容不变，态度却十分坚持：“沈小姐，您千万别这么说！这是少爷和夫人的一点心意。夫人说了，这‘静园’是她早年一处清静的旧居，地方不大，胜在安静。您二位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身边没个伶俐人跑腿办事、浆洗洒扫怎么行？春杏虽然年纪小，但手脚麻利，人也老实本分，是府里调教好的。您就让她留下吧，不然小的回去可没法向少爷和夫人交代啊！”他巧妙地把萧夫人也抬了出来，加重了分量。
“可……可是……”小满急得脸都微微发红，她实在不习惯这种安排，“我们真的不需要！你看，屋子我们自己会收拾，饭食……饭食我们可以自己做，再不济巷口总有食肆吧？真的不用麻烦春杏姑娘！”
“哎呀，沈小姐！”福安一脸“您这就不懂了”的表情，“这京城里，哪家的小姐公子身边没个丫鬟小厮？这是规矩，也是体面！您二位要是事事亲力亲为，让人瞧见了，反倒要说我们萧府待客不周了！再者说，沈公子马上要准备省试，更需要一个清净的环境温书，这些琐事杂务，交给春杏就好，您也好专心照顾公子，是不是？”他句句在理，又搬出了“体面”和“为谷雨考虑”，让小满一时语塞。
谷雨站在姐姐身边，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漂亮裙子、眼睛大大的姐姐，又看看一脸为难的阿姐，小声插了一句：“阿姐……我渴了……” 一路奔波，加上刚才的紧张，小家伙确实口干舌燥。
春杏一听，反应极快，立刻说道：“小姐公子快请进！屋里茶水点心都备好了，炉子上还温着水呢！奴婢这就去倒！” 说着，也不等小满再反对，就侧身让开门口，热情地招呼他们进来，动作麻利又自然。
福安趁机推波助澜：“沈小姐您看，春杏多机灵！您二位先进去歇歇脚，喝口热茶解解乏。这安置行李、熟悉环境的事儿，交给春杏准没错！小的还得回府向少爷复命，就先告退了。”他拱拱手，不给小满再拒绝的机会，转身就利落地跳上马车，驾着车走了。
小满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又看看身边一脸期待看着她的春杏，再看看渴得舔嘴唇的谷雨，真是哭笑不得，进退两难。
“小姐，公子，快请进吧？外面有风呢。”春杏眨巴着大眼睛，声音甜甜地催促道，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殷勤。
小满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眼下是推不掉了。她只能硬着头皮，拉着谷雨，踏进了这扇黑漆木门。
门内是个小小的天井，青砖铺地，打扫得干干净净。墙角种着一丛翠竹，枝叶婆娑，随风轻响，难怪叫“静园”。正对着是三间正房，白墙灰瓦，窗明几净。两侧是东西厢房，东厢房稍大些，西厢房略小。院角还有一口小小的水井和一个堆放杂物的棚子。整个小院布局紧凑，虽不奢华，但处处透着整洁、雅致和用心，确实是个闹中取静、适合居住读书的好地方。
春杏引着他们进了正房的厅堂。厅内陈设简单而实用：一张八仙桌，几把官帽椅，一个条案，墙上挂着一幅意境悠远的山水画。桌上果然摆着几碟精致的点心和一套干净的青瓷茶具，炉子上铜壶里的水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小姐公子快坐！”春杏手脚麻利地倒了两杯温热的茶水奉上，“这是今春的雨前龙井，您二位尝尝解解乏。点心是稻香村的豌豆黄和枣泥酥，您二位垫垫肚子。奴婢这就去把行李搬到东厢房去，那里阳光好，给沈公子住最合适！小姐您住正房这间，西厢房可以当书房或者放杂物……” 她一边说，一边已经利落地提起小满那个不大的包袱和谷雨的书箱，像只勤劳的小蜜蜂般朝东厢房走去，行动间丝毫不见生疏。
小满和谷雨捧着温热的茶杯，坐在舒适的官帽椅上，环顾着这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的陌生居所，听着春杏在厢房里忙碌的脚步声，感觉像在做梦一样。舒适是真的舒适，方便也是真的方便，可这种被人精心安排、细致伺候的感觉，却让小满心里沉甸甸的，充满了不真实感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
她看着杯中清澈碧绿的茶汤，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
萧翊……这份周到的人情，她该如何偿还？而这个突然闯入她们生活的、伶俐得像只小雀儿的春杏，她又该如何相处？谷雨倒是放松下来，小口啜着清香的茶水，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眼中充满了对新家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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