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的洞窟里，时间死了。
玄冰棺静静立着，棺盖上紫纹如活蛇蜿蜒，随着棺中人心跳明灭。那心跳很轻，很慢，隔很久才响一下，像垂死之人的叹息。
缗紫若在棺前，跪了三天三夜。
指尖一直贴在冰上，冻得发紫也不肯移开。
霜爬满她的鬓发，在睫毛上结出细小的冰晶。
紫修站在阴影里，看着她的背，像一株渐渐被雪压折的竹。
第四日破晓，天光刺透冰棱射进来时，她终于动了。
起身时冰屑簌簌落下，在晨光里碎成金粉。
转身那一刻，她眼中有什么东西“咔”一声碎了——是最后一点侥幸，最后一丝幻想。
碎碴扎进血肉，疼得清醒。
“去找巫礼长老。”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石头，“我要看《镇魔典》全本，还有……所有关于巫谢家族的记载。”
紫修唇动了动，沉默颔首，转身时衣袂卷起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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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阁深处的烛火，照不亮千年的尘埃。
《镇魔典》兽皮卷在案上摊开，每一寸都浸着陈旧的血气。
巫礼长老枯瘦的手指抚过卷面，叹出的气吹起尘埃：“小神女，你真要看？这卷自缗雪莹先祖陨落后，再无人敢翻全本。”
“看。”
就一个字。
烛火跳了一下。
巫礼长老叹息沉重：“谢氏那段记载……残缺了。”
“残缺？”缗紫若抬眼。
“五百年前那场大火，烧了半座藏书阁。”老人翻开另一卷兽皮，上面是焦痕边的残页，“只余这些。”
残页上字迹模糊：
【天启三百七十二年，魔主裂魂。半镇北冥寒渊，半封巫山圣地。镇魔者缗雪莹，以心为契，以身作锁，魂飞魄散，换五百年安宁】
【然魔魂不灭，每百年必反噬镇守者血脉。凡缗氏神女动情，则心脉渐枯，终成无心之人。此乃镇魔血诅，代代相承】
缗紫若的指尖停在“无心之人”四字上，开始抖。
不是恐惧，是某种更深的东西在骨髓里震颤。
“所以，”她抬眼，烛火在眸中跳，“我生来无心，不是天谴，是诅咒？”
巫礼长老闭眼：“是。历代神女，动情愈深，心脉枯得愈快。当年……”老人喉结滚了滚，“缗雪莹……”
“那思衡呢？”她问得很轻，像怕惊动沉睡的魂灵。
沉默很久。老人翻到最后一页。
没有字，只有一幅画:冰棺里躺着男子，心口插紫晶匕首。棺外女子割腕，血线如锁链缠棺。画下小字:
【以轩辕皇血为引，可续封印千年。然引血者永困棺中，与魔同眠，至心血耗尽，神魂俱灭】
缗紫若忽然笑了。
笑声在死寂的阁里荡，凄厉得像夜鸦哭。
“好一个千年之约。”她抚过画中冰棺，指尖发白，“所以他早知道。知道接近我会被种魂种，知道终有一日要赴死，知道这一切……”抬起眼，泪终于滚下来，“却还是来了。”
【谢氏双子……一殁一存……存者承蛊……】
“谢无咎与谢无霜，”缗紫若指尖抚过焦痕，“究竟谁存，谁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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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突然传来踉跄脚步声。
轩辕熙鸿扶着门框站在那，脸白如纸。他手里攥着卷同样的兽皮——他全听见了。
“国师……”声音裂了，“早知道长子是祭品。”
“这手札，是帝父与国师谢书安的通信。”
熙鸿跪下去，肩胛抖得厉害，却哭不出声。
缗紫若走到他面前，蹲下，抬起他的脸。
“哭什么。”她抹他脸上的泪，“他还没死。”
“可千年……”
“没有千年。”她打断，眼中烧起某种可怕的光，“我要他十年内，完好无损地走出那口棺材。”
巫礼长老倒抽冷气：“你疯了！镇魔契是先祖神魂所立，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找到魔主裂魂时，遗失的另一半魂魄。”紫修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他走出，掌心托着枚冰晶——守棺人代代相传的记忆碎片。
碎片里映出远古战场：
白衣神女缗雪莹以心为剑，将滔天魔影一分为二。
一半镇入北冥寒渊，一半封进巫山冰棺。
最后一刻，魔主眉心飞出一缕紫光，遁入虚空不见。
“这缕残魂，载着魔主全部记忆与情。”紫修说，“找到它，或可逆契。”
“去哪儿找？”熙鸿急问。
紫修看向缗紫若：“你该有答案了。”
她缓缓起身，走到窗边。天将亮未亮，鱼肚白的光镀在她侧脸上，冷得像玉。
“简先生。”她说。
那个与轩辕熙鸿七分像、与魔主同源的“谢无咎”，那个布局百年、把轩辕思衡做成容器的男人。
“他知道另一半魂在哪儿。”她转身，眼中再无泪，只剩淬过火的决绝，“而他一定会来找我们——因为只有我能开北冥寒渊的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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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窗外钟声炸响。
九响，灭族之危。
众人冲出去。
天穹黑云压顶，云中巨影游弋。
云边泛着紫光——
和轩辕思衡、和谢无咎眼中的紫芒，一模一样。
“他来了。”缗紫若仰头看天，唇角勾出冰冷的弧，“比我想的快。”
紫修按剑上前：“我去。”
“不。”她抬手止住，“让他来。”
走回案前，铺开空白卷轴。
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开始写。
血字落在纸上，泛起金光——这是以神女血脉立的战书。
【三日后，北冥巅。以魂为赌，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写完，割一缕发丝系卷上，扬手抛出窗。
发丝化青鸟，衔书入云霄，没进黑云。
云中传来低沉的笑，荡在天地间：
“如你所愿，小神女。”
黑云渐散，压抑却更重。
整座巫山死寂。
熙鸿走到她身后，看她微颤的肩，终于开口:“我跟你去。”
“你身上有他的印。”她不回头，“去了是送死。”
“那就死。”熙鸿声音平静得可怕，“兄长因我父亲、因谢家受这千年囚禁。我若苟活，与禽兽何异？”
缗紫若终于转身看他。
这个总带三分笑、七分不恭的六皇子，此刻眼中有什么彻底碎了，又在碎碴里长出新的东西。他额间紫纹比三日前更深，几乎要刺破皮肉。
“好。”她说，“但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如果最后时刻，我必须在你和轩辕思衡间选一个。”她直视他的眼睛，“我会选他。”
轩辕熙鸿笑了，那笑里有释然：“理当如此。”
窗外忽然飘雪。
缗紫若伸手接住一片，看它在掌心化成水。
“三日后，我带他回家。”
声音很轻，却让整座禁阁在颤。
不是惧，是共鸣——
这座镇魔千年的圣地，在回应神女的决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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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时，她独回极寒洞窟。
掌心贴冰棺，低声说只有棺中人能听见的话:
“等我。”
“这次换我带你走。”
棺里，思衡的心跳漏了一拍。
紧接着，一声微弱到几乎不存的、敲棺壁的声音传来:
嗒。
嗒嗒。
那是他们儿时约的暗号。
——我还活着。
——我在等你。
缗紫若额头抵上冰棺，终于泣不成声。
阴影深处，紫修静静看着这一切，手按在心口。那里，一枚与缗紫若额间一模一样的紫金花钿，在隐隐发烫。
是守棺人的印。
也是……缗氏血脉的印。
他闭眼，记忆里浮出禁阁没载的最后一页——只历代守棺人口耳相传的秘密:
【若神女动情至深，心脉将枯。唯一解法，以守棺人之心，换神女之心】
【然换心者，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雪从洞顶飘落，落他肩头。
紫修伸手接住一片，看它在掌心化成水。
“你的心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儿。”
像某些注定要消失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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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最暗时刻，一只青鸟穿过风雪，跌跌撞撞落在窗棂。
这次的信更短，字迹潦草，仿佛写字的人已力竭：
“公子说：弟弟，你右手腕内侧，是否有一道疤？三岁那年，我推你跌进火盆留下的。那时你说，哥哥，疼。
对不起。
但这次，更疼的在后头。
无名氏 绝笔”
谢墨寒在巫彭长老的药棚里醒来，跌坐在椅中，卷起右袖。
腕内侧，一道陈年旧疤，蜿蜒如蜈蚣。
他三岁时的记忆早已模糊，只记得某年冬日，腕上灼痛，有人在他耳边哭：“墨寒弟弟不疼，哥哥吹吹……”
原来那不是梦。
原来他真的，有过一个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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