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在死寂的走廊里，如同为弗朗索瓦敲响的丧钟。
每一步，都让地面上那双闪着蓝光的脚印更深一分。那个被称为“猎人”的晶体化党卫军下士，离他只剩下不到三米的距离。他身上布满裂纹的水晶铠甲，在从墙壁破口透进来的微光下，折射出一种破碎而残忍的美。
弗朗索瓦的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他体内的能量已在刚才的干扰中耗尽，现在，他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感到无比艰难。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覆盖着蓝色晶体的巨手，缓缓向他伸来。
那只手，没有温度，只有力量。它要抓住他的脖颈，将他拖回那个他拼尽全力也想逃离的、神的实验室。
死亡的阴影，如此真切。
然而，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弗朗索瓦苍白的瞳孔中，突然闪过一丝奇异的光。
在他的精神视野里，那团代表着“猎人”的、愤怒燃烧的光芒核心深处，他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那不是一段被抹除的、空白的记忆，而是一片被厚厚的冰层所覆盖的、沉睡的湖泊。冰层之上，是里希特植入的、绝对的杀戮指令。但冰层之下，属于“舒尔茨”这个人的残片，并没有完全消散。
一个名字，一张脸，一个声音……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在阳光下递给他一支崭新的钢笔。
“爸爸，生日快乐。”
那段记忆的碎片，像一颗深埋在冻土下的种子，被弗朗索瓦的“视野”无意中照亮了。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弗朗索瓦的绝望。
他无法用力量对抗力量，但……也许，他可以跟冰层下的那个灵魂说说话。
没有声音，没有动作。弗朗索瓦将他最后、最微弱的精神力，小心翼翼地、像探囊取物一样，绕过“猎人”那充满敌意的外部意识，深入到那片冰封的湖心。
他没有攻击，没有威慑。他只是用德语，在那片死寂的意识深处，轻轻呼唤：
“……舒尔茨。”
“猎人”伸向他的手，猛地一顿。
那只手停在半空中，距离弗朗索瓦的喉咙只有几厘米。它身上遍布的裂纹里，蓝光开始不规律地闪烁，像一台接收到错误代码的机器。
弗朗索瓦继续将那段记忆的碎片，温柔地、反复地“播放”给他。
“你的女儿……埃尔丝。她还在等你回家。”
“……埃尔丝。”
一个破碎的、夹杂着水晶摩擦声的词语，从“猎人”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那声音嘶哑、陌生，却带着一丝属于人类的、极致的迷茫。
他那张被水晶覆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除了杀意之外的表情——一种程序与人性相互撕扯的、剧烈的痛苦。
“看看你自己，舒尔茨。”弗朗索瓦加大了精神力的输出，他的身体因为透支而剧烈颤抖，但他的语气却异常清晰，“你变成了什么？一个怪物？这不是荣誉，这是诅咒！”
他伸出手，指向旁边那块因爆炸而破裂、还能勉强映出人影的消防水管玻璃柜。通过自己的精神连接，他强行扭曲了“舒尔茨”的感知。
在“猎人”的眼中，那块破碎的玻璃里映出的，不再是弗朗索瓦。而是一个他无比熟悉、却又无比恐惧的身影——是舒尔茨自己，一个全身覆盖着蓝色晶体、面目全非的怪物。而在这怪物的背后，依稀有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埃尔丝，正惊恐地、一步步地后退。
“不……不要……”那个破碎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充满了绝望和自我厌恶。
里希特植入的绝对指令是“抓捕回响”，但“舒尔茨”被唤醒的、残存的人性，却发出了“保护记忆”的悲鸣。
两种截然相反的指令，在同一个大脑里，掀起了毁灭性的风暴。
“啊啊啊啊——！”
“猎人”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致的咆哮。他猛地收回手，不再是攻击弗朗索瓦，而是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捶打自己的胸口！
“砰！砰！砰！”
他用自己的拳头，砸向自己身上的水晶铠甲。每一下，都有无数蓝色的碎片飞溅开来。他不是在自杀，他是在试图从这副水晶牢笼里，把自己给“抠”出来！
最终，这场自我毁灭的狂暴，达到了顶峰。
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理会弗朗索瓦，而是发动了最后的冲撞，一头狠狠地撞向了走廊的另一端——那面本就因之前的爆炸而结构受损的承重墙！
“轰隆——！！！”
比刚才任何一次爆炸都更剧烈的巨响传来！整条走廊都在剧烈摇晃，天花板上的钢筋水泥如雨点般落下。墙壁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彻底崩塌，无数的碎石和尘土瞬间将他掩埋。
当一切平息，走廊已经被彻底堵死了。
而“猎人”舒尔茨，用自己的身体，引爆了这里的结构，将自己变成了一座矗立在废墟中央的、仍在微微发光的蓝色水晶墓碑。
他选择了用自己的方式，结束这场“狩猎”。
弗朗索瓦瘫倒在地，大口地喘着粗气。他体内的蓝色已经蔓延到了他的下颌，感觉寒冷已经侵入骨髓。他赢得了这场对决，但自己也到了极限。
他挣扎着，看向影子的方向。
“影子……”
就在这时，那堆被爆炸波及的废墟里，一只沾满血污的手，猛地伸了出来，紧接着，是影子那张灰败却同样坚毅的脸。他咳出一口血，用胳膊撑起上半身，看向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他身上骨头断了几根，能活下来全是靠一口气硬撑。但他看着那座被堵死的走廊，和靠着墙壁、几乎失去意识的弗朗索瓦，眼中却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光芒。
他没能用武器杀死那个怪物。
但弗朗索瓦，却用记忆杀死了它。
“你做到了……”影子沙哑地说道，“你用他的过去，杀死了他的现在。”
弗朗索瓦没有回答。他的视线开始模糊，黑暗的角落里，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张空无一物的、属于安娜的玻璃脸庞。
他用同样的手段，给了舒尔茨一个结局。
可又该由谁，来给他和安娜一个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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