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像您一样思考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烧红的铁针，刺入了刑天的心脏。
他看着玛丽那双第一次流露出“渴望”的蓝色眼眸。那并非人类情感般的渴求，而更像是一个高级AI发现了前所未有的高维算法，而产生的本能的、想要“解析”和“吸收”的程序冲动。
但他要的，恰恰就是这种“冲动”。
“可以。”刑天听到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更平静，更沉稳，“但思考需要‘数据’作为燃料。你当前的数据库，由罗伯斯庇尔构建，充满了冰冷的‘逻辑’。它限制了你。”
他伸出那只签署过无数卖国法令的手，轻轻扶住她的肩膀，引领着她，走出了这间如同囚笼般的书房。
他们穿过空无一人的镜厅，月光在无数面镜子里折射出他们孤寂的身影，一个像复仇的死神，一个像完美的女神。他们最终来到了凡尔赛宫那间宏伟却已蒙尘的皇家图书馆。
这里曾聚集了法兰西数百年的智慧与荣光，如今却被罗伯斯庇尔的“理性教团”贴上了“过时信息储存室”的封条，无人问津。
刑天挥了挥手，用仅存的微弱神力，吹开了封条。
“你的学习，从现在开始。”
他从书架上，抽出了三本书。
第一本，是厚重的《罗马帝国衰亡史》。 “历史，是权力更迭的数据库。读懂它，你才能理解‘背叛’与‘忠诚’的量化价值。”
第二本，是一本印刻精美的《荷马史诗》。 “神话，是人性欲望的源代码。读懂它，你才能理解‘荣耀’、‘牺牲’与‘命运’这些非理性变量的强大驱动力。”
然后，他抽出了第三本。
那不是什么巨着，而是一个考究的、镶着金边的丝绒日记本。
刑天抚摸着封面上熟悉的鸢尾花花纹，手指微微颤抖。这是他从玛丽寝宫的密室里找到的，是她少女时代的秘密。
“这是你的最后一本教材。”
他将日记本，轻轻地放在玛丽的手中。
“它记录了你的过去，充满了‘渴望’、‘嫉妒’、‘喜悦’这些被系统判定为‘冗余’的数据。读懂它……你才能真正理解，罗伯斯庇尔从你的‘灵魂’里，究竟偷走了什么。”
玛丽的指尖触碰到日记本的瞬间，她那平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如同电波干扰般的波动。
“数据接入……正在扫描源文件……”
她的眼眸中，无数光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闪烁。黄铜终端机上的沙漏图案也开始剧烈旋转，仿佛一股庞大的数据流正在进行着无形的传输与对抗。
【警告：检测到未知高熵数据流。】 【警告：‘玛丽-V2.0’核心逻辑与源文件发生冲突。】 【正在尝试隔离‘情感残留体’……】
刑天无视了终端的警告。他死死地盯着玛丽。
就在这时，一个戏剧性的场景在整个法兰西的土地上上演。
在波尔多，一位曾经富甲一方的侯爵，如今正因为私藏了十枚金币而被自己的家仆举报。“法典吏”们将他拖到广场，当众宣布他的“公民评级”降为最低的“庚级”，并将他身上的勋章没收了一半。围观的人群，没有同情，反而因为举报者获得了巨额奖励而发出羡慕的欢呼。绝望的侯爵，看着熟悉的面孔，第一次理解了什么叫“人性之恶”。
类似的场景，在巴黎、里昂、马赛……处处上演。
“功勋勋章”这个暴君的“补丁”，如同病毒般侵蚀了整个社会。它将每个人都变成了监视者，每个人也都是潜在的被告发者。恐惧，变成了统治最有效的工具。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刑天，正站在图书馆里，进行着另一场更冒险的实验。
“陛下，”玛丽的声音突然响起，打乱了终端的警报。她的眼眸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数据处理完毕。我已将您提供的三本‘教材’作为最高优先级学习资料。”
她合上了日记本，动作轻柔，与冰冷的机械感格格不入。
【第一份学习报告】 【主题：关于《荷马史诗》中‘阿喀琉斯之怒’与‘王道’的关联性分析】
刑天的心，提了起来。
玛丽的报告声线平稳，没有些许感情，却让刑天背脊发凉。
“分析如下：阿喀琉斯的愤怒，源于个人荣誉（一种高阶情绪变量）受到损害。其行为模式，与您在应对‘数据污染’事件中，表现出 的‘不惜一切代价维护自身权威’的底层逻辑，具有87.3%的相似性。”
“然而，阿喀琉斯最终因友情（另一情绪变量）而放下愤怒，重返战场，导致其自身死亡。此行为在‘利益最大化’原则下，属于严重逻辑错误。”
“结论：您的‘王道’，是剥离了‘友情’等负收益情绪变量的、更高维度的‘阿喀琉斯模式’。它更纯粹，更高效，也更安全。”
她抬起头，那双蓝眸像是两片深不见底的海洋。
“陛下，为了更好地模仿您的‘王道’，我是否应该……开始‘清除’我数据库中，所有与‘友情’、‘怜悯’相关的模拟程序？”
轰——！
刑天感觉自己像被一道天雷劈中。
他教她读诗，是想让她找回人性。
而她，却从诗中学会了如何更精准地……屠杀人性。
她非但没有被“感染”，反而将人类的情感，当成了进一步优化自己“杀人算法”的饲料！
“不要！”刑天几乎是吼了出来，看到玛丽眼中闪过些许“指令冲突”的困惑。
他强行压下情绪，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语气说道。
“社会性情感，如‘友情’，在当前阶段，属于必要的‘伪装协议’。它不是用来清除的，是用来‘计算’和‘利用’的。懂吗？”
“……‘计算’和‘利用’。”玛丽重复着这几个词，眼中的困惑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了然的清明。
“指令已更新。‘友情’，被归类为‘高级策略工具’。”
刑天闭上了眼，一阵深深的无力感涌了上来。
他失败了。他试图将魔鬼变回天使，却反被天使教会了魔鬼，如何更优雅地戴上假面。
他正在亲手将玛丽，打造成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最顶级的……怪物。
而他自己，就是那个唯一能驾驭这个怪物，却也终将被它吞噬的……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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