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城的雪，下得铺天盖地，仿佛要将整个城市彻底封存。
机场外……
王奕和蒋晴刚踏上这片银装素裹的土地，呵出的气息瞬间凝成白雾，在凛冽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王奕戴着一双黑色的皮质手套，指节分明，她回头看了眼站在原地、望着漫天飞雪有些出神的蒋晴，伸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她的胳膊：
“老晴，走了，愣着干嘛呢？冷死了。”
蒋晴仿佛被这一拍惊醒，长吁出一口绵长的白气，那气息里似乎也带着远道而来的疲惫和近乡情怯的忐忑。
她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拉紧了围巾，跟上王奕的步伐。
王奕的手在口袋里，紧紧捏着一张小小的拍立得照片……
那是周诗雨答应她告白的那天晚上拍的，照片上的两人头靠着头，笑的如此温情幸福……
背景是滨海夏夜模糊的灯火。
照片因为一直被攥在带着体温的手套里，边缘已经有些微微的湿润和卷曲，表面也蒙上了一层从寒冷室外进入温暖车内时形成的水雾。
王奕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擦去那层雾气，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
照片上，周诗雨的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欢喜。
王奕看着，心口一阵酸涩的悸动，混合着即将见面的期待。
早已等候的司机见到她们，立刻下车，恭敬地拉开后座车门。
王奕眼皮都没怎么抬，低声说了句“去医院”，便弯腰坐了进去，周身萦绕着一股与年龄不甚相符的、略显沉郁的气场。
蒋晴也沉默地坐进车里，或许是因为紧绷的心弦稍松，或许是因为长途奔波的劳累，她很快靠着车窗陷入了浅眠——
手里握着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微弱的光映在她疲倦的脸上，屏幕上显示的，赫然是当初和吴娜聊天记录的界面。
王奕瞥了一眼，心下了然，没有打扰她，只是点头示意司机开车。
车子平稳地驶入被大雪覆盖的街道，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一片素白。
后视镜中，似乎有几个模糊的身影在街角一闪而过，但王奕此刻满心满眼都是即将见到的周诗雨，那点微不足道的异样并未引起她的注意。
宝宝，我来了……我好想你。
这个念头反复敲击着她的心脏。
医院，高级病房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暖气开得很足，驱散了外界的严寒，
周诗雨的气色比起前些天似乎好了一点点，正靠在床头，和坐在旁边的吴娜轻声聊着天，脸上带着久违的、轻松的笑意。
“话说回来，”
周诗雨看着低头认真削苹果的吴娜，轻声问道，“你怎么……一直不和你家那个发消息说说话呢？她肯定担心坏了吧……”
吴娜削苹果的动作微微一顿，长长的苹果皮差点断掉。
她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带着迷茫和犹豫：“不知道……我怕我……一联系，就忍不住想回去，或者让她担心……也怕听到不好的消息，反而更难受。”
她心里乱糟糟的，既渴望蒋晴的声音，又害怕打破目前这种脆弱的平衡。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咔”的一声轻轻推开了。
一个身影站在门口，带着一身室外的寒气，发梢和肩头还沾着未化的雪花。
蒋晴的眼睛，几乎是瞬间就牢牢锁在了那个背对着门口、正低头削苹果的粉色身影上，所有的疲惫、奔波、忐忑，在这一刻都化为了炽热而直白的凝视。
吴娜似有所感，茫然地回过头。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下一秒，“啪嗒”，削了一半的苹果和水果刀一起掉落在被子上。
吴娜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猛地站起身，几乎是小跑着扑了过去，一头扎进来人的怀里，双手紧紧环住对方的腰，肩膀微微耸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汹涌的情绪在无声奔流。
蒋晴被她撞得后退了半步，不由的收紧手臂，将人牢牢圈在怀里，下巴抵着吴娜毛茸茸的发顶，闭上了眼睛，长长地、满足地叹了口气，一路的风雪似乎在这一刻都被怀中的温暖驱散。
周诗雨看着这一幕，苍白脸上扬起由衷的笑容，虽然惊讶于蒋晴的突然出现，但更多的是为好友感到高兴。
这份重逢的喜悦短暂地冲淡了她心头的阴霾……
然而，这份温馨并未持续太久。
门口的光线再次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
与蒋晴风尘仆仆的装扮不同，来人穿着一身与窗外雪白世界格格不入的纯黑色长款皮衣，衬得身形更加修长挺拔，也带来一股更强烈的、极具压迫感的气息。
王奕就那样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
她的目光像精准的探照灯，穿透病房内温暖的光线，直接、牢牢地锁定在病床上的周诗雨身上。
她的眼神不再是视频时的温柔缱绻，而是带着一种沉沉的、近乎审视的凝重，似乎要将周诗雨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看得清清楚楚。
周诗雨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心脏猛地一缩。
在对上王奕视线的那一刹那，她几乎是本能地感到一阵慌乱，手下意识地想往身后藏，慌乱中抓过旁边的枕头，仓促地挡在了自己正在输液的那只手前面，一个欲盖弥彰的动作。
王奕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抬步走了进来，脚步很稳，却每一步都像踩在人的心尖上。
她手里还捏着那张照片，因为用力，照片边缘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褶皱。
而她的眉头，也如同那照片一般，紧紧地蹙了起来，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她眼睛里的光，不再是思念的柔情，而像是凝冻的冰层下燃烧的火焰，锐利而刺痛，直直地刺向周诗雨。
“周诗雨。”
她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突然寂静下来的病房里，连拥抱在一起的蒋晴和吴娜都下意识地分开了些，看向这边。
吴娜第一个反应过来，察觉到气氛不对，想开口替周诗雨解释：“王奕，你别误会，周周她只是……”
王奕没有看吴娜，她的目光始终钉在周诗雨苍白的脸上，下一句话，像冰锥一样砸了下来，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颤抖和难以置信的伤痛：
“一直在骗我。”
她顿了顿，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丝般的痛楚，“我是什么……不值得你相信的人吗？”
周诗雨的心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攥住，痛得她瞬间失语，眼眶蓦地红了。
她急切地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和慌乱：“一一……不是的，你听我……”
王奕没有再听下去。
她猛地转过身，黑色皮衣的衣摆划过一个决绝的弧度。
就在转身的刹那，一滴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从她眼角滑落，迅速没入衣领，消失不见。
那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摇摇欲坠的孤寂和心碎。
她之所以比蒋晴晚一步出现在病房门口，是因为在踏进医院大楼时，她想起周诗雨曾随口提过“爷爷住在419病房”。
经过护士站时，她停下脚步，怀着些许关切和礼貌，向值班护士询问道：
“请问，419病房的周老先生，情况怎么样了？生的什么病？”
护士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翻了翻记录，摇摇头说：
“419？没有姓周的先生啊。那间VIp病房住的是周家的小姐，一位年轻女士。”
“小姐？”
王奕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随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狂跳，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哪一位？叫什么名字？”
护士出于职业规范，抱歉地摇头：
“对不起，我们不太清楚具体是哪位小姐，家属信息保护，我们没有权力透露更多。”
“年轻女士”、“生病住院”……像惊雷一样在王奕脑海中炸开。
爷爷生病？
周周在照顾？
所有之前视频时周诗雨躲闪的眼神、疲惫的神态、避而不谈的细节，以及此刻护士的话，串联成一条让她浑身发冷的线索。
她心里难受得像是被塞进了一把冰碴，又冷又痛。
她看着蒋晴的身影消失在通往楼上的电梯里，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站在原地，低着头，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那阵眩晕和心痛，一步一步，沉重地跟了上去。
每一步，都像是在走向一个她不愿面对，却不得不去证实的真相。
而当她真的站在病房外，透过未关严的门缝，看到那个靠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手背上还贴着输液胶布的周诗雨时，所有的猜测都被证实了。
那一刻，汹涌而来的不仅是担忧和心疼，更有一种被最深爱的人排除在外、用善意谎言构建起屏障的强烈背叛感和无力感。
于是，有了方才那场压抑而心碎的对峙……
雪花仍在窗外无声飘落，病房内的温暖却仿佛瞬间降至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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