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局的大门在身后合上，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苏晓拉着行李箱，行走在熟悉的林荫道上，路旁的梧桐枝叶茂密，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从综合馆方向飘来的体育场馆特有的味道——那是汗水、橡胶和抛光剂混合在一起，独属于运动员战场的味道。
她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一种归属感取代了之前的纷乱思绪。这里是她奋斗了多年的地方，每一寸土地都烙印着汗水与梦想。
先到运动员公寓放下行李。房间久未住人，却依旧整洁，阳光透过玻璃窗洒满一室。她简单归置了一下物品，将那把红色的球拍小心地放在床头柜上，仿佛安置一位久别重逢的挚友。动作利落，没有多做停留，她便换上一身干净的运动服，准备先去球馆报到，顺便找队医做一下常规的放松。
越是靠近那座熟悉的乒乓球馆，心脏不受控制地，又悄然加快了跳动的节奏。她告诉自己，他还在外地比赛，不会遇到。可潜意识里，那份莫名的期待与忐忑，却挥之不去。
推开乒乓球馆厚重的大门，一股热浪夹杂着乒乓球清脆密集的撞击声扑面而来。数张墨绿色的球台整齐排列，队员们的身影在其间快速移动，挥拍、呼喊、脚步摩擦地面的声音交织成一曲高昂的训练交响乐。
“晓晓！回来啦！”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同为女队主力的周雨薇第一个看到她，放下球拍就小跑了过来，给了她一个结实的拥抱。
“雨薇。”苏晓笑着回应，目光却不自觉地快速扫过整个场馆。
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心底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淡淡的失落。
“交流赛打得漂亮啊！那个反手变直线，我看直播了，太神了！”周雨薇搂着她的肩膀，叽叽喳喳地说着。
“还行，对手很强，赢得很侥幸。”苏晓谦虚地笑笑，和几个相熟的队友打了招呼。大家都很热情，场馆里充满了熟悉的氛围。
她走向主教练陈卫东所在的方向。陈指导正在指导一名年轻队员，看到她，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苏晓，回来了。身体感觉怎么样？时差调整过来没有？”
“都挺好的，陈指导。”苏晓站定，恭敬地回答。
“嗯，回来就好。亚锦赛备战时间紧，混双是重中之重，你和林远……”陈指导话说到一半，目光越过苏晓，望向场馆入口，顿了一下，“……喏，正好，另一个也到了。”
苏晓的心猛地一跳，顺着陈指导的视线倏地转头。
场馆门口，逆着光，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站在那里。他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运动服，单肩挎着一个硕大的球包，风尘仆仆，正是林远。
他似乎是刚下飞机，直接赶来了这里。额前的黑发被汗水打湿了几缕，随意地搭在眉骨上，更衬得那双眼睛深邃。他的视线在场馆内扫过，掠过正在训练的队员，最后，不可避免地，与苏晓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苏晓清晰地看到，他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也没有她预想中的尴尬或回避，只是一种……深沉的、让人看不透的平静。
他迈开长腿，朝她和陈指导这边走了过来。脚步声在空旷的馆内显得格外清晰。
苏晓感觉自己的呼吸微微一滞，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脸上习惯性地挂上了温和的、属于“苏晓”的标准笑容。只有她自己知道，藏在运动裤侧袋里的手，指尖已经微微蜷缩起来。
“陈指导。”林远走到近前，先向教练点头问好，声音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低哑。
“回来得正好，决赛打得不错，就是中间那两局，心态有点急。”陈指导拍了拍他的胳膊，语气是惯常的严厉中带着肯定。
“嗯，知道了。”林远应道，目光这才正式转向苏晓，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喉结滚动了一下，吐出两个字：“回来了。”
疏离，客气，如同对待任何一个普通的队友。
“嗯，刚回来。”苏晓听到自己的声音，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平稳和礼貌，“恭喜你夺冠。”
“谢谢。”他回应，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两人之间，隔着一米左右的距离，却仿佛横亘着一条无形的鸿沟。空气似乎都因这份刻意的生疏而变得粘稠、凝滞。
周围的训练声仿佛成了遥远的背景音。周雨薇在一旁眨了眨眼，看看林远，又看看苏晓，脸上露出一丝疑惑。其他队员也有意无意地朝这边瞥来，显然，这对黄金搭档之间这种不同寻常的冷淡气氛，敏感的人都察觉到了。
陈指导似乎并未在意这微妙的氛围，或者说，他早已习以为常。他大手一挥，说道：“既然都到了，别愣着了。林远你刚打完比赛，先去放松，明天恢复性训练。苏晓你也是，调整好状态。后天开始，正式进入混双合练，亚锦赛的任务很重，你们俩必须尽快找回最佳默契。”
“是。”两人几乎同时应声。
动作一致，语气同步，属于搭档的多年习惯，在此刻展露无遗。
可这短暂的同步，却让接下来的沉默显得更加尴尬。
林远率先移开了目光，对陈指导道：“那我先去体能室了。”
“去吧。”
他没有再看苏晓，径直转身，朝着与球馆相连的体能训练室方向走去。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
苏晓站在原地，看着他毫不留恋离开的背影，心底那根细小的刺，仿佛又被往里按深了一毫米。酸涩的感觉，细细密密地蔓延开来。
她以为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整，自己可以更平静地面对他的冷淡。可当这一幕真实发生时，那种被无形力量推开的失落感，依旧清晰得让她心口发闷。
“晓晓，你和林远……没事吧？”周雨薇凑过来，小声问道。
苏晓回过神，用力压下心头的异样，重新扬起一个轻松的笑容，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能有什么事？他刚比赛完比较累吧。走，陪我去找队医放松一下。”
她拉起周雨薇的手，朝医务室走去，步伐轻快，似乎毫无阴霾。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个背影，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虽然表面已恢复平静，但涟漪，却一圈一圈地，不断向深处荡去。
她不禁想起陈指导的话——“尽快找回最佳默契”。球台上的默契，他们从不缺乏。可球台之下，那颗曾经贴近的心，她又该如何去“找回”？而林远那深不见底的眼眸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她无法触及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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