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杀机暗藏。
当赵家的使者大摇大摆地走进义军营地时，带来的不仅是两箱黄澄澄的金银，更有一股令人作呕的傲慢。
他挺着微凸的肚腩，眼角斜睨着周围那些衣衫褴褛却目光锐利的士卒，仿佛在看一群待宰的猪羊。
“我家赵怀远大人说了，”使者清了清嗓子，声音拖得老长，尖锐刺耳，“林昭若肯迷途知返，献上降书，这两箱金银便是给兄弟们的见面礼。赵大人心善，不仅既往不咎，还会向朝廷保举你一个校尉之职，也算光宗耀祖了。”
他带来的劝降书，措辞更是轻蔑，字里行间皆是“流寇”、“乌合之众”的字眼，仿佛施舍一般。
营帐内，火光跳动，映着林昭平静得有些过分的脸。
他没有看那刺眼的金银，也没有理会那封轻佻的降书，只是淡淡地瞥了使者一眼，挥了挥手。
“带下去，好生‘款待’。”
两个亲兵立刻上前，如狼似虎地架住使者。
使者大惊失色：“林昭！你这是何意？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敢……”
话未说完，一块破布已经堵住了他的嘴。
人被拖走，营帐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金银在火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
楚月按着腰间的刀柄，柳眉紧蹙，眼中杀气一闪而过：“一个传话的走狗，也敢如此嚣张！为何不直接砍了，用他的人头祭旗，更能鼓舞士气！”
林昭走到那两箱金银前，随手拿起一锭，在手中掂了掂，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一条会咬人的狗，总比一条死狗有用。杀了他，赵怀远只会派下一批人来。可留着他，我们就能用他，给赵怀远演一出他最想看的大戏。”
他转过身，目光深邃如夜：“传令下去，将此人软禁于后营帐篷，另外，让陈默的人，在那帐篷周围装几个‘顺风耳’，我要听听这位贵客的梦话。”
楚月虽不完全明白，但她信任林昭的判断，立刻领命而去。
第二天清晨，一则消息如风般传遍了整个营地：林昭将军要公开审讯赵家使者！
操练场上，义军将士围得水泄不通，连伙夫营的都跑来看热闹。
被五花大绑的使者被推到众人面前，他非但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梗着脖子，一脸不屑。
“林昭，我劝你还是想清楚些！你们这群泥腿子，能成什么气候？不过是螳臂当车！识时务者为俊杰，赵大人给你们的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这话一出，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义军大多是受尽官府压迫的贫苦百姓，最恨的就是这种高高在上的嘴脸。
“放屁！你算个什么东西！”
“打死他！打死这个狗官的走狗！”
就在群情激愤之时，一声暴喝如平地惊雷。
周虎那铁塔般的身影猛地从人群中冲出，蒲扇大的手掌一把揪住使者的衣领，将他生生提离了地面。
“你说谁是乌合之众？！啊？！”周虎双目赤红，额上青筋暴起，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使者脸上，“老子的兄弟，哪个不是被你们这群狗官逼得家破人亡才拿起刀的！我们是乌合之众？那你们就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
“说得好！”人群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应和。
林昭站在高台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要的就是这股气，一股被压抑、被轻视后彻底爆发的怒火。
他抬手虚按，场面渐渐安静下来。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愤怒的脸庞，声音沉稳而有力：“弟兄们，都听到了吗？在赵怀远那些大人物眼里，我们就是一群不值一提的蝼蚁，一群可以用两箱金银就打发的乌合之众！”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既然他们如此看不起我们，那我们就将计就计，让他们为自己的傲慢，付出血的代价！”
当晚，林昭的营帐灯火通明。
他亲自审阅了从监听机关记录下的使者私下抱怨与咒骂，随后拿起笔，在一份供词上飞快地修改着。
原本的劝降内容，被他巧妙地替换成了赵怀远许诺的更多细节：投降后，凡是义军头目，皆可封官，普通士卒，每人可分得十亩良田。
内容之详尽，仿佛赵怀远亲口所言。
做完这一切，他叫来心腹赵大柱，一个平日里最爱家长里短的汉子。
“大柱，把这份‘供词’的内容，不经意地‘泄露’出去。记住，要装作是偷听到的，说得越真越好，就说我正在和几个头领商议接受招安的事。”
赵大柱一愣，随即领会，拍着胸脯道：“将军放心，这事我拿手！”
果不其然，一夜之间，“义军要投降”的谣言甚嚣尘上。
那份伪造的“供词”细节太过诱人，对于许多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士兵来说，封官许地的诱惑是巨大的。
军心开始浮动，一些意志不坚的人甚至开始窃窃私语，商量着万一真的投降，自己能分到多少好处。
更有甚者，已经收拾好了细软，准备随时开溜。
整个营地，都笼罩在一股诡异而不安的气氛中。
林昭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立刻抓住时机，召集全体将士紧急会议。
高台上，他面色凝重，将那份伪造的供词高高举起：“这几天，想必大家都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没错，这就是赵怀远派人送来的‘诚意’！”
台下顿时一片骚动，许多人面露期待。
林昭话锋一转，声音冷冽如冰：“封官许地？好大的手笔！可你们想过没有，他赵怀远凭什么给我们？因为他看得起我们？不！是因为他怕了我们，想要用这种卑劣的手段，从内部分化我们，瓦解我们的斗志！”
他猛地将供词撕得粉碎，纸屑如雪花般飘落。
“他们把我们当成什么？一群见利忘义、贪生怕死的小人！只要给点甜头，我们就会立刻放下刀枪，跪地乞降，忘了死去的兄弟，忘了被他们欺压的血海深仇！”
“弟兄们，告诉我，我们是这样的人吗？！”
“不是！”周虎第一个振臂高呼，声嘶力竭。
“不是！！！”
成千上万的声音汇成一股洪流，冲散了所有的不安与迷茫，只剩下被欺骗和羞辱后的滔天怒火。
士气，在这一刻被反向激发到了顶点！
看着台下那一张张重新燃起战意的脸，林昭身旁的陈默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智谋的光芒：“将军，既然士气可用，不如再添一把火。可借那使者之口，让赵家彻底误判我军虚实。”
林昭赞许地点了点头：“英雄所见略同。”
当天深夜，被折磨得没了脾气的使者被带到林昭面前。
林昭亲自为他松绑，倒上一杯热茶，笑道：“先生受惊了。下面的人不懂事，让你受委屈了。”
使者半信半疑，不敢作声。
林昭将一封亲笔信推到他面前：“林某思虑再三，觉得赵大人的提议不无道理。只是，投降是大事，我手下这几千兄弟的身家性命都系于我一身，不得不谨慎。你回去告诉赵大人，我林昭愿降，但诚意需要他亲自来给。请他于三日后，亲率兵马至清河渡口，林某愿亲率众头领，于渡口恭迎，献上降书与兵符。”
林昭看穿了他的心思，凑近他，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诱惑与威胁：“你回去，照我的话说，事成之后，你便是首功一件，荣华富贵，指日可待。可你若是不说，或者说了别的……你觉得，你能活着走出这片山吗？我给你一个保住自己性命，还能飞黄腾达的机会，怎么选，你自己掂量。”
使者浑身一颤，看着林昭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最终颤抖着接过了信。
送走使者后，林昭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肃杀。
“传令！”他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楚月，你立刻带三百精锐，连夜赶往清河渡口上游的芦苇荡设伏！记住，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击！”
“周虎，你率本部人马，在渡口下游设防，一旦开战，务必截断敌军退路！”
“陈默，立刻派人去附近所有村落张贴告示，就说赵家即将前来围剿我等，战火无情，让百姓速速躲避，切勿靠近清河渡一带！”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发出，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悄然运转。
不出所料，赵怀远接到使者带回的消息和那封“诚意满满”的降书后，欣喜若狂。
他当即拍案而起，大笑道：“林昭小儿，终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被本官略施小计，便阵脚大乱，乖乖献降！传我将令，调集府内所有兵马，今夜便随我亲征清河渡！我要让他知道，投降，也得有投降的规矩！我要让他和他的乌合之众，连人带营，彻底从这世上消失！”
夜色沉沉，如泼墨一般。
林昭独自一人站在营地最高的了望塔上，冷冽的夜风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
他手持千里镜，望着远方地平线上，那片代表着赵家府兵的、星星点点的火光，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向清河渡的方向移动。
他放下千里镜，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那片摇曳的火光，低声自语，像是在对这片黑夜宣誓。
“这一仗，不是为了赢，而是为了让他们，也让天下人知道——我们，不是流寇，是军队。”
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甲叶摩擦声，楚月不知何时已经披甲而来，俏丽的脸庞在月色下透着一股英气与决绝。
她没有多言，只是平静地站在林昭身后，沉声道：“随时可以出发。”
林昭没有回头，只是微微点头。
夜风愈发急促，带着刺骨的寒意，吹过清河渡口。
渡口的河水在黑暗中静静流淌，仿佛一头潜伏的巨兽，正耐心地等待着即将踏入陷阱的猎物。
夜色，前所未有的深沉，仿佛要将整个清河渡吞噬。
而那片越来越近的火光，对此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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