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元书院的朗朗书声，如同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拂去了京城上空笼罩的阴霾。
苏晚晴站在讲台下，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她曾无数次劝阻，此刻亲眼目睹，才明白这堂课，林昭非讲不可。
这不仅是一堂课，更是一场无声的宣战，是他对整个旧世界的秩序发起的挑战。
黑板上，林昭笔走龙蛇，写下八个大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都跟着我念。”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露天学堂。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稚嫩的童声汇成一股洪流，冲刷着在场每一个成年人的心灵。
人群中，当初在毒米案中受过林昭恩惠的老妇人，正颤抖着手，一笔一划地帮着身边的小孙女记录着这八个字。
对她而言，这八个字，比黄金万两还要贵重。
就在这时，一道纤细的身影悄然来到林昭身侧，是柳如是。
她压低声音，语气急促如奔雷：“刚刚收到的密报，李大牛已在甘州下令三军集结，对外宣称，是为防备北狄南侵。”
风吹过林昭的衣角，他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听到的不是一场足以倾覆天下的兵变，而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手中的粉笔稳稳落下，在黑板上画出一个巨大的铜钱图案，对着台下数百双求知若渴的眼睛，继续讲解：“所以，你们要记住，朝廷发给官员的俸禄，修桥铺路的工钱，每一枚开元通宝，都不是皇上凭空变出来的，更不是他给的恩赐。那是你们的父辈，是天下万民辛勤劳作，上缴的税款。这是你们将来长大成人，要还给这个国家的责任。”
话音落地，石破天惊。
几乎在林昭说出这句话的同一时间，皇城深处的政事堂内，气氛凝重如铁。
苏晚晴端坐主位，面沉似水。
一场秘密的紧急会议正在召开。
“我宣布，《京畿戒严预案》即刻生效。”她的声音冰冷而果决，不带一丝感情，“阿虎，你率市集巡查队，即刻接管京城十二座城门的稽查权，任何人无兵部手令，不得擅自带兵出入。魏无忌，你统御林军，轮值守卫皇城、武库、粮仓，确保万无一失。同时，启用‘价格监测网络’，密切监控米、盐、油、糖四项民生物资的价格波动，任何胆敢囤积居奇、哄抬物价者，杀无赦！”
一系列命令如行云流水般下达，精准而高效。
最后，她环视众人，一字一顿地补充道：“最重要的一点：不准向外界散布任何流言，不准以任何理由调动城外流民。从今天起，京城的一切，必须如常。”
众人领命散去，偌大的政事堂只剩下她一人。
苏晚晴缓缓起身，独自登上通往钟楼的阶梯。
夜风吹拂着她的宫裙，她凭栏远眺，视线的尽头，正是启元书院那片温暖的灯火。
她低声自语，像是在对那片灯火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你要他们相信太平，就得先让他们看见太平。”
这场战争，早已在不同的战场同时打响。
柳如是的情报网络，此刻化作了一张巨大的滤网，将恐慌与不安牢牢隔绝在京城之外。
她的“信息迷雾计划”全面启动。
《民生日报》的头版，一连三日，刊载的都是令人振奋的喜讯。
“江南大捷，水师拓土三百里”、“岭南药材大丰收，百草堂让利于民”、“长公主林小棠病情稳定，不日即可下床行走”。
每一个标题，都像一剂强心针，注入民众心中。
与此同时，京城各大茶楼的说书人，不约而同地说起了新段子，内容惊人地一致：“哎，听说了吗？北边那帮人想造反，结果咱们皇上忙着在书院教娃们识字呢！批复都懒得写，就回了四个字：‘朕知道了’。你说这气不气人？皇上这是压根没把那些跳梁小丑放在眼里啊！”
市井间的哄堂大笑，成了消解恐慌最好的良药。
更令人叫绝的一步暗棋，是柳如是命工部巧匠，连夜赶制了一批“仿制圣旨匣”。
这些木匣外观、重量、封印，皆与真品无异。
每日清晨，数匹快马都会从宫门疾驰而出，打着“八百里加急”的旗号，一路向西北方向狂奔。
这一幕落在有心人的眼中，便成了“皇帝仍在江南，每日遥控国事”的铁证。
千里之外，甘州军营，杀气冲天。
巨大的沙盘前，李大牛的副将周知微，正用令旗指点江山，意气风发：“大将军请看，我军兵分两路。第一军佯攻陇西，做出席卷西北之势，此乃虚招，目的在于诱使京城守军分兵回援。而我军主力，第二军，则效仿高祖旧事，直扑长安旧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切断南粮北运的咽喉要道——渭水河谷！一旦粮道被断，京城不攻自破！”
李大牛凝视着沙盘上那条蜿蜒的红色线条，久久不语。
帐内尽是周知微兴奋的喘息声，他却忽然开口，问了一个与军事毫不相干的问题：“知微，你说……百姓会怎么看我们这一仗？”
周知微微微一愣，随即轻蔑地笑了起来：“大将军，乱世之中，刀剑才是道理。百姓？他们只会追随胜利者。谁赢，谁就是道理！”
话音未落，一名哨兵连滚带爬地冲进大帐，声音因恐惧而变调：“报——！大将军，东南方向发现大批车队，绵延十数里，正沿着渭水河谷向北而来！车上……车上打着的，是‘启元书院教材专运’的旗号！”
“什么？”李大牛瞳孔骤然一缩。
渭水河谷，正是他计划中要切断的咽喉要道！
他不知道的是，在那条狭长的河谷两侧，月光照不到的峭壁之上，楚月早已率领三千赤脚军精锐，如猎豹般潜伏了整整两日。
她从怀中取出一份用油布包裹的密令，小心翼翼地展开。
借着微弱的月光，只见白色的丝绸上，是林昭亲笔写下的八个字，字迹锋锐如刀。
“放教材过去，截传令骑兵。”
夜半三更，庞大的车队果然缓缓驶入谷中。
楚月纹丝不动，任由那些满载着书籍和希望的马车安然通过。
当车队的尾灯消失在谷口，她眼中杀机一闪，猛地一挥手！
数道绊马索应声而起，六名快马加鞭、企图超越车队的传令骑兵，瞬间人仰马翻。
未等他们挣扎起身，数十名黑影便如鬼魅般扑上，冰冷的刀锋抵住了他们的咽喉。
楚月走到一名被俘的信使面前，从他怀中搜出一个蜡丸。
捏碎蜡丸，里面是一份盖有“镇西大将军印”的朱红调兵文书。
她看着上面“清君侧，靖国难”的字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
“拓印十份，”她冷冷下令，“一份送往吏部，一份送往户部，其余五部分送五军都督府和国子监，最后两份，送到各大书院和《民生日报》编辑部。记住，要快。”
三日后，一场史无前例的舆论风暴，席卷了林昭治下的全部三十六州。
《民生日报》的头版特稿，用血红的大字写着标题——《他曾是我们最信任的兄弟》。
文章旁边，附上了一张触目惊心的对照图：左边，是李大牛亲笔签署的调兵令；右边，是当初从谢氏查抄出的，李大牛收受贿赂、克扣军饷的账本。
证据如山，铁证如山！
民间舆论瞬间哗然。
无数曾将李大牛视为英雄的百姓，感到了一种被背叛的愤怒。
尤其是在边军之中，那些曾追随他浴血奋战的老兵，更是痛心疾首。
他们自发组织起一支支“清营队”，冲进军需处，要求彻查边军腐败，还他们一个公道。
李大牛的威望，在短短一天之内，土崩瓦解。
而这一切风暴的中心，启元书院内，林昭依旧每日按时授课。
那一日，他讲完了“契约精神”。
放下粉笔，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宣布下课，而是沉默了片刻，目光穿过人群，望向遥远的北方，轻声说道：“牛哥，你调兵那天，我没去点将台。因为我答应过这些孩子——我们这一代人，不能再为了争权夺利，让他们流血了。”
话音落下，一道只有他能看见的湛蓝色光幕，悄然浮现在眼前。
系统提示：民心所向，天命所归。
检测到民众对当前政权支持率逆势上升至99.1%，解锁特殊权限：‘全民监督模型’（初级）。
同一时刻，甘州城头。
李大牛呆立在凛冽的寒风中。
无数份《民生日报》如同冬日的飞雪，从城内飘向城外，漫天飞舞。
他手中紧紧攥着的那份调兵令，被一阵狂风卷起，打着旋飞向空中，像一片再也无法归根的落叶，飘摇着坠入深渊。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西北的风暴，以一种谁也未曾预料的方式，骤然平息。
京城在一场看不见的危机解除后，迅速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与热闹。
百姓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刚刚与一场血腥的内战擦肩而过，他们只知道，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了。
然而，旧的波澜刚刚抚平，新的涟漪已然荡开。
就在全城都沉浸在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中时，自遥远的南方官道尽头，隐约传来了一阵迥异于中原风情的鼓乐之声。
那乐声，初时细微，而后愈发清晰，带着一种盛大的、不容忽视的喜庆，正朝着京城的方向，缓缓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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