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大明，应天府，紫禁城，坤宁宫偏殿。
殿内燃着上好的安神香，气息清幽，与窗外透进的暖阳一道，将一室的寂静与凝重缓缓融化。
龙袍加身的林昭，此刻却无半分九五之尊的威仪。
他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温热的米粥，坐在床沿，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世间最珍贵的琉璃。
床上，林小棠已经醒来三日了。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得像一张宣纸，但那双曾经空洞死寂的眼眸里，终于重新漾起了属于自己的光。
那光很微弱，像风中残烛，却倔强地燃烧着。
“哥……”她开口，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地传入林昭耳中。
“哎，哥在。”林昭立刻应声，将勺子凑到她唇边，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软，“小棠，再吃一口，就一口。”
林小棠顺从地张开嘴，咽下米粥，眼神却有些飘忽，似乎在透过兄长的身影，看着什么虚无的东西。
她忽然攥紧了被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哥，我……我还是会梦到。”她低声说，身体微微发颤，“梦到自己飘在很高的地方，看着一个不认识的‘我’在说话，在做事……他们叫她‘神女’，跪拜她，献祭她……可那不是我，哥，那不是我！”
她的情绪激动起来，眼中蓄满了恐惧与抗拒。
这就是“信仰清算”之后最大的后遗症。
玄冥会覆灭，被当做神女容器的林小棠虽然被救回，但那段被剥夺自我、沦为“神格”载体的记忆，成了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她害怕自己不再是林小棠。
“我知道，我知道那不是你。”林昭放下粥碗，用温热的掌心覆盖住她冰凉的手背，目光坚定而炽热，“听着，小棠。你是林小棠，是我林昭的亲妹妹。是那个会在桃花村给我缝补衣裳，会偷偷藏一个麦饼等我回家的姑娘。你不是什么神女，更不是什么容器。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永远不是。”
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仿佛是在颁布一道不容置疑的圣旨。
“可是……他们都信……”林小棠的眼泪滚落下来，“那些人的眼神，他们信的是她，不是我。”
“他们信错了。”林昭斩钉截铁，“我会让他们知道，他们信错了。从今往后，这大明的天地间，没有什么神佛鬼怪，只有活生生的人。你，就是最好的证明。”
正在这时，一个穿着淡绿色宫装的少女端着药盘走了进来，正是灵儿。
曾经作为“神使”，与林小棠一同被玄冥会操控的她，如今已彻底摆脱了桎梏，眉宇间满是灵动与勃勃生机。
她看着林小棠，眼神里满是心疼与理解。
“小棠姐姐，”灵儿将药盘放下，坐在床的另一边，握住林小棠另一只手，“你怕的，我也怕过。我以前总觉得，自己只是一个传达‘神谕’的工具，没有了‘神’，我就什么都不是了。可是陛下告诉我，我们首先是自己，然后才是其他。”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清亮：“我现在是灵儿，是坤宁宫的女官，是你的妹妹。你看，我们都可以找回自己的名字和身份。你也可以，因为你本来就是林小棠啊。”
两个曾被命运捆绑在神坛上的少女，此刻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仿佛在彼此汲取力量。
林小棠看着灵儿真诚的脸，纷乱的眼神渐渐安定下来。
是啊，连曾经的“神使”都活成了自己，她又有什么理由沉溺于过去的阴影？
“我……我想试试。”她轻声说，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
林昭欣慰地笑了，那是他登基以来，发自肺腑的、最轻松的一个笑容。
妹妹的精神正在重建，这是比任何一场大捷都更让他振奋的消息。
“陛下。”
殿外传来通报声，苏晚晴、楚月、柳如是三人联袂而至。
她们看到殿内温情的一幕，脚步都放轻了许多。
“小棠醒了，气色好多了。”苏晚晴作为政事堂首辅，冷静的脸上也露出了由衷的喜悦。
“我就说吉人自有天相。”楚月一身戎装未卸，英姿飒爽，语气中满是爽朗。
柳如是则细心地观察着林小棠的神情，轻声道：“公主殿下能勘破心魔，是我大明之福。”
林昭站起身，示意她们到外殿说话，将空间留给林小棠和灵儿。
来到外殿，四人的神色都严肃起来。
苏晚晴率先开口：“陛下，‘信仰清算’虽已完成，但玄冥会流毒甚广，尤其在江南和边陲之地，仍有残余信徒执迷不悟。他们不信玄冥会高层伏诛，只信‘神女’尚在人间，迟早会降下神罚，清算我等‘逆贼’。”
楚月接口道：“末将已经派兵镇压了几次小规模的骚乱，但抓不尽，也杀不绝。他们的信仰根深蒂固，除非能从根子上挖掉。”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林昭身上。根子，就在坤宁宫偏殿里。
柳如是上前一步，她掌管的舆情司对此感触最深：“陛下，百姓愚昧，信神不信人。如今，解开这个死结的钥匙，就在公主殿下身上。我们需要一个象征，一个足以彻底瓦解玄冥会信仰体系的活生生的象征。”
她的话很直白，甚至有些残酷。
她们需要利用林小棠的苏醒，来打一场针对人心的战争。
林昭沉默了。
他负手立于窗前，看着殿内妹妹和灵儿相依的身影，眸光深沉。
他建立新朝，推行改革，是为了让天下百姓不再被贵族、被所谓的“天命”压迫，是为了让每一个人都能活得像个人。
他的妹妹，为此承受了最大的苦难。
如今，他难道要为了政治目的，再次将她推到风口浪尖，让她成为一个“政治符号”吗？
这与他至纯至真的本心相悖。
苏晚晴看出了他的犹豫，声音放缓：“陛下，我们并非要强迫公主去做什么。而是，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力量。一种戳破谎言，彰显‘人本’的力量。”
柳如是补充道：“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不必让她公开露面，而是将她的故事传唱出去。一个被邪教利用、饱受折磨的少女，在家人的守护和自身的坚韧下，最终战胜了虚假的‘神格’，找回了自我。这个故事，本身就充满了力量。它告诉世人，人定胜天，凡人亦可不朽。这与陛下的‘人本治理’理念，不谋而合。”
“这个故事的主角，不是什么‘神女’，而是‘林小棠’，一个坚强的女孩。”楚月也点头道，“我们要让天下人知道，陛下征战天下，不是为了虚无缥缈的神，而是为了保护像林小棠这样每一个活生生的人。”
三位女子的目光，清醒、理智，却又充满了对林昭理念的理解与支持。
林昭久久地凝视着窗外那片湛蓝的天空。
他想起了穿越之初，在桃花村抱着重病的妹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
他想起了为了活下去，他激活系统，选择了最艰难的改革之路。
他一路走来，尸山血海，权谋博弈，初心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让她好好活着，让天下千千万万个“林小棠”都能好好活着吗？
他缓缓转身，眼中的挣扎化为一片清明与决然。
“你们说的对。”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无可撼动的力量。
“但有一点。宣传的重点，不是为了瓦解谁，也不是为了巩固什么。舆情司要做的，就是把这个真实的故事讲出去。告诉天下人，我林昭，大明的开国皇帝，为何而战。”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殿内，嘴角勾起一抹发自内心的弧度，那弧度里有无尽的温柔与珍视。
“我征战万里，改朝换代，不是为了坐上这冰冷的龙椅，也不是为了听那三呼万岁。”
“我只是想让她醒来，好好地活在这片阳光下。”
他伸出手，仿佛要触摸那缕穿透窗棂的阳光。
“她醒了，我就信人间。”
苏晚晴、楚月、柳如是三人闻言，心中剧震，齐齐躬身，眼底是深深的敬佩与动容。
这一刻，她们无比确信，自己追随的，是一位真正心怀苍生的人主。
而这人间，也终将因他而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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