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图-3标记出的路径,并非坦途,更像是在绝对秩序的铜墙铁壁上,一道蜿蜒曲折、稍纵即逝的裂缝。队伍在其间沉默穿行,每一步都踏在规则与混乱的边界线上。
周围的景象愈发超现实。树木依旧挺立,但已不再是自然的造物。它们的高度、枝杈的分叉角度、甚至叶片的脉络,都呈现出严格的数学规律,像是用同一套参数批量渲染出来的三维模型,失去了所有个体特征和生命的随机性。脚下的大地柔软而富有弹性,却没有任何泥土的芬芳,只有一种类似高分子材料的、无菌的惰性气息。
“这地方……比清理者的射线还让人难受。”浩子压低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他活动了一下肩膀,仿佛要甩掉那种无形的、试图将他同样“固化”下来的力量。“至少打架的时候,你知道敌人在哪儿。”
“万物有灵,灵在变化,灵在不息。”赵大爷眉头紧锁,目光扫过一丛如同塑料假花般的“植物”,语气沉重,“此地,灵性已死,徒留其形。乃大凶之兆。”
林老师没有说话,但他周身那圈淡绿色的、代表生机与坚韧的能量场,在不自觉地微微收缩,对抗着环境无孔不入的秩序同化力。那几个来自“新伊甸”的队员更是步履维艰,脸色惨白,冷汗涔涔。对他们而言,这里的气息并非完全陌生,却比河图-3营造的“温和秩序”要冷酷、绝对千万倍,如同从温水骤然跳入了冰封的钢铁之中。
小雅紧紧跟在陈默身侧,小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了他的衣角。她的感知最为敏锐,此刻小脸上满是痛苦。“陈默哥哥……我‘听’不到它们的声音了。”她小声说,声音带着一丝哭腔,“它们不会哭,也不会笑,就像……就像坏掉的玩具。”
陈默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前方。他的平衡道体是全队对抗这种环境压制的最强堡垒,但维持它也消耗着巨大的心力。他能“看”到,空气中流淌的不再是混沌的能量乱流,而是无数条清晰、冰冷、严格执行着“净化”指令的秩序代码链。它们如同无形的扫描仪,一遍遍掠过队伍,试图将他们归类、定义,然后……同化。
突然,走在侧翼的浩子猛地停下脚步,举手示意警戒。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前方一片低矮的、如同被精心修剪过的草坪上,出现了几只动物。
那是几只兔子。或者说,曾经是兔子。
它们的皮毛洁白无瑕,体型大小完全一致,甚至连耳朵竖起的角度都分毫不差。它们静静地待在原地,红色的眼珠里没有任何属于生灵的神采,只有一种空洞的、程序化的呆滞。当队伍靠近时,它们没有惊慌逃窜,也没有好奇张望,只是同步地、僵硬地转动头部,用那双毫无波动的眼睛“注视”着这群不速之客。
“它们……还活着吗?”一个“新伊甸”的队员颤声问道。
陈默的右眼,那只被高度纯化混沌能量充斥的灰白眼眸,微微泛起一丝涟漪。在他独特的视野里,这些兔子并非生命体,而是一个个被锁死了所有变量、只剩下基础维持指令的“生物程序实例”。它们体内的能量流动呈现出一种死板的、无限循环的模式。
“活着,但失去了‘活着’的意义。”陈默的声音低沉,“它们被‘优化’了,剔除了所有不必要的功能:恐惧、好奇、繁殖欲、甚至最基本的求生本能。现在,它们的存在价值,仅仅是为了构成这片‘完美’景观的一部分。”
就在这时,其中一只兔子的身体内部,某个维持能量循环的“指令”似乎发生了极微小的错误。下一刻,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那只兔子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一般,从头部开始,迅速分解成最基础的光粒,无声无息地消散在空气中。没有挣扎,没有惨叫,甚至没有留下任何残骸。旁边的其他兔子,对此毫无反应,依旧保持着完美的静止。
整个过程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不合格的……被回收了。”林老师深吸一口气,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与悲哀。他仿佛看到了如果河图-3的道路彻底贯彻,人类最终可能面临的结局。
浩子握紧了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低声骂了一句:“操!”
这一幕,比任何狰狞的怪物、任何激烈的战斗,都更具冲击力。它用一种冰冷的、无声的方式,向所有人展示了绝对秩序的本质——那并非拯救,而是一种更为彻底的、对生命本身的否定。
小雅把脸埋进了陈默的衣襟里,身体微微发抖。
陈默闭上眼,片刻后再次睁开,那双异色的瞳孔中,所有的犹豫和最后一丝可能的怜悯都已消失殆尽,只剩下如磐石般的坚定。
“看到了吗?”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这就是没有bUG、没有冗余、没有意外和创造性的世界。一个版本号被永久锁死,再无任何升级可能性的‘完美’软件。”
他抬起头,望向路径尽头那片更加浓郁、仿佛由纯粹规则凝聚而成的光晕,那里就是秩序本源的核心所在。
“而我们,”
“就是来为这个死寂的系统,强行注入‘变量’的。”
“走!”
队伍再次启程,气氛愈发凝重,但每个人的眼神都变得更加锐利。他们穿行的不再仅仅是一片诡异的地域,而是在翻阅一本由冷酷规则写就的、关于文明末路的无声证词。而这证词,正无比坚定地告诉他们——此战,必胜!
就在他们即将踏入核心光晕区域的刹那,陈默猛地抬手,示意全体止步。
他凝视着前方那片看似平静的光,平衡道体传来了前所未有的警兆。
“准备好。”他轻声说,如同在按下某个危险程序的执行键。
“我们到了。”
“‘说服’工作,马上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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