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喧嚣逐渐平息，临时营地中央的空地上，气氛却比昨夜备战之时更加凝重。
近百名被缴械的瘴气帮俘虏，以及几十头被特制绳索捆缚、依旧龇牙低吼的变异兽，被围在中间。他们身上大多带着伤，眼神中充满了恐惧、麻木，以及一丝尚未完全熄灭的凶戾。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汗臭味和淡淡的变异兽膻气。
围绕着这群俘虏，新生的华东补丁联盟内部，第一次出现了公开的、尖锐的理念分歧。
浩子 抱着胳膊，脸色冷硬，目光如同刀子般扫过那些俘虏，尤其是那几个脸上带着狰狞刺青的头目。他率先开口，声音斩钉截铁：
“没什么好讨论的！这帮杂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留着就是祸害！依我看，首恶当众处决，以儆效尤！剩下的废掉能力，赶去荒野自生自灭！以绝后患！”他的杀气毫不掩饰，经历过末世残酷的人，最清楚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的道理。几个家园的战斗队员默默点头，显然赞同浩子的观点。
孟山 眉头紧锁，脸上充满了不忍。他看着那些面黄肌瘦、有些甚至还是半大孩子的俘虏，又看了看那些虽然凶恶但本质上也是被迫驱动的变异兽，叹了口气：
“浩子兄弟，话不能这么说。他们中很多人，或许也是被这世道逼的。我们农社信奉‘仁者爱人’，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已经俘虏，再造杀孽……于心何忍？不如……把他们放了吧，收缴武器，警告他们不得再犯。”他的想法代表了农社一贯的仁厚与对生命的尊重，几位老农在一旁连连点头。
鲁云 则显得冷静甚至有些冷酷，他摩挲着下巴，用一种打量材料的目光审视着俘虏和变异兽：
“杀，浪费；放，遗患。我天工集讲究‘物尽其用’。他们的罪行确凿，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不如罚为苦力，让他们去开矿、修路、处理最危险的混沌污染区，用劳动赎罪。还有这些变异兽，驯化不了的话，拆解了也是极好的生物材料和能量源。”他的提议充满了实用主义的色彩，几位工匠眼中甚至流露出研究这些“活体材料”的兴趣。
三方领袖，三种态度：杀、放、罚。
营地内的气氛更加紧张，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始终沉默的陈默。他才是联盟的“脑”，最终的决断，需要他来下达。
陈默没有看争吵的众人，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些俘虏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他们那混乱而扭曲的能量场，以及底层那疯狂闪烁的“代码”上。
他缓步走向俘虏群，无视了浩子“默哥小心”的提醒，在一个眼神尤其凶悍、不断挣扎的头目面前蹲了下来。
那头目对着陈默龇牙，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陈默伸出手指，无视对方的威胁，轻轻点在了他的眉心。
“你干什么！”头目惊恐地挣扎，却被无形的灵能束缚住。
陈默闭上眼，意识沉入对方的“底层代码”。浩子看到的是暴徒，孟山看到的是可怜人，鲁云看到的是资源。而陈默看到的，是一段段被覆盖、被扭曲的原始指令。
他看到了极度的饥饿，看到了亲人惨死在眼前的恐惧，看到了为了一口吃的而与同类厮杀的疯狂……这些最极端的负面经历，混合着混沌能量的侵蚀，如同病毒般覆盖了他们心智中最基本的“求生”与“自我保护”指令，并将其扭曲成了——“掠夺一切能掠夺的，消灭一切可能威胁生存的”。
这不是天生的邪恶，这是…… 系统崩溃后衍生出的恶性进程 。
陈默收回手，站起身，面向众人，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洞穿本质的力量：
“浩子想以绝后患，没错，是为了联盟的安全。”
“孟首领心怀仁念，也没错，生命值得尊重。”
“鲁大师主张物尽其用，更没错，资源不应浪费。”
他先肯定了每个人的出发点，让原本有些对立的情绪稍稍缓和。
“但是，”他话锋一转，指向那些俘虏，“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在我眼中，他们不是天生的敌人，也不是简单的可怜虫或资源。”
“他们是 病人 。”陈默一字一顿地说，“他们的心智底层代码，被一种极端的‘生存焦虑’病毒所感染、覆盖。他们的劫掠行为，源于最深层的、被扭曲的求生本能。这是一种……精神层面的‘bUG’。”
这个新颖的比喻让众人都是一愣。
“我们的职责是什么？”陈默环视众人，目光最终落在浩子、孟山和鲁云身上，“是修复bUG，还是简单地清除、无视或者利用bUG？”
浩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孟山若有所思。鲁云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暴力清除，看似干脆，但只是消灭了表象，那引发bUG的‘病毒’和‘系统漏洞’依然存在，还会催生新的恶性进程。简单释放，等于将未修复的病毒放归野外，继续危害他人。罚为苦力，也只是压抑，而非根治，一旦压抑解除，反弹会更猛烈。”
陈默走到空地中央，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营地：
“所以，我的决定是——”
“ 尝试修复他们。 ”
“修复？”浩子失声，“默哥，这怎么修复？他们可是人！不是机器！”
“原理是相通的。”陈默解释道，“并非抹去他们的记忆或个性，那样与杀人无异。我要做的，是编写一个‘心智补丁’，修复其被扭曲的‘求生’指令底层逻辑，将其从‘掠夺与毁灭’引导向‘建设与守护’。”
这个想法太过大胆，甚至有些匪夷所思。连鲁云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能成功吗？”孟山既期待又担忧。
“没有绝对把握，但值得一试。”陈默目光坚定，“如果连我们都放弃修复，只懂得清除和压制，那我们与旧时代那些制造问题的冰冷程序，又有何本质区别？‘补丁哲学’不应只作用于外物，更应作用于人心，作用于文明自身！”
他不再犹豫，再次走到那名凶悍的头目面前。这一次，他双手虚按在对方头颅两侧，淡金色的、蕴含着复杂平衡意境与引导力量的数据流，如同最精细的手术刀，缓缓注入对方的意识深处。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头目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露出极度痛苦和挣扎的神色，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他眼底的凶戾红光与一种新生的、迷茫的清明在不断交替。
这个过程持续了足足一刻钟。
当陈默略显疲惫地收回手时，那头目的嚎叫停止了。他瘫软在地，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
他抬起头，眼神中的疯狂和暴戾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茫然，以及……一丝许久未曾出现的，属于“人”的理智与恐惧。
“我……我做了什么……”他看着自己粗糙的、沾满污秽的双手，声音沙哑而颤抖，泪水无声地滑落。他想起了自己曾经的暴行，巨大的悔恨淹没了他。
成功了！
营地内外，一片寂静，只剩下那个前头目压抑的哭泣声。
所有人都被这近乎“神迹”的一幕震撼了。
陈默深吸一口气，看向浩子、孟山和鲁云：“看到了吗？他们不是不可救药。他们只是……迷路了。”
他转向所有俘虏，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一丝怜悯：
“现在，我给你们两个选择。”
“一，接受‘心智补丁’，修复你们被扭曲的本能，找回身为‘人’的理智，但需要为自己过去的罪行赎罪。”
“二，拒绝，我们将按照联盟律法（尚未完善，但基本准则已有），对你们进行审判。”
几乎没有犹豫，绝大多数俘虏，包括那些变异兽（在小雅的沟通下），都选择了第一条路。求生的本能仍在，但已被引导向了正确的方向。
陈默看向浩子，露出一个略带疲惫的微笑：“浩子，这些人，还有这些变异兽，修复之后，强烈的生存本能和战斗力仍在。杀了可惜，放了危险，单纯当苦力更是浪费。”
浩子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陈默朗声宣布：
“我决定，成立‘开拓者兵团’！”
“由浩子兼任第一任兵团长！”
“所有接受修复的前瘴气帮成员和驯化后的变异兽，经过审查和训练后，编入此兵团！”
“你们的任务，不是享受，而是赎罪与守护！你们将负责联盟边界最危险的探索、预警、清障工作！用你们的力量，去开拓未知，去守护你们曾经破坏过的东西！”
“将你们的破坏力，转化为守护力！”
此言一出，众人恍然大悟！
妙啊！
既解决了这些危险分子的安置问题，避免了内部消耗和道德困境，又为联盟增添了一支经验丰富、悍不畏死的边境力量！更是完美体现了“化bUG为特性”的补丁精髓！
浩子兴奋地捶了一下手掌：“这个好！默哥，这兵团长我当了！保证把这帮家伙操练成联盟最锋利的矛，还是指向外面的那种！”
孟山长舒一口气，露出了由衷的笑容。鲁云抚掌赞叹：“化煞为用，点石成金！陈先生，此计大善！”
看着那些眼神逐渐从茫然变得坚定、甚至带着一丝找到“归宿”光芒的前俘虏们，陈默知道，联盟又通过了一场更为艰难的考试。
这一次，考的是格局，是理念，是文明的内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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