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与陈静的电话，刘致远站在公用电话亭里，久久没有动弹。听筒里传来的忙音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刚刚鼓起的勇气。陈静那过于平静的反应，让他感觉自己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非但没有得到预期的回应，反而陷入更深的迷雾。
她知道了。她似乎早就知道了阿Kit在珠海，甚至可能知道得更多。那句“我来处理”背后，藏着怎样的谋划和力量？而他刘致远，在这盘棋里，到底是被保护的卒子，还是可以被随时舍弃的诱饵？
一种无力感再次攫住了他。他以为自己找到了揭开真相的契机，却发现自己依然身处更大的迷局之中，身不由己。
回到星火贸易那间昏暗的办公室，赵志刚正哼着小调，心情大好地泡着功夫茶。见刘致远回来，他热情地招手：“来来来，老弟，尝尝我刚弄到的凤凰单丛，跑工厂的事情不急，先喝杯茶，慢慢说。”
刘致远看着赵志刚那被利益蒙蔽的兴奋脸庞，心里五味杂陈。这个人，或许有些小奸小猾，但本质上可能只是个想发财的普通生意人，此刻却毫不知情地站在了悬崖边上。
“赵哥，”刘致远接过小巧的茶杯，却没有喝，斟酌着开口，“我去打听了几家厂，报价差异挺大。而且，Kitty小姐给的这种面料要求，市面上流通的很多都是次品或者仿冒的，报关的时候会不会有麻烦？”
他试图用最委婉的方式提醒。
赵志刚呷了一口滚烫的茶，不以为然地咂咂嘴：“哎呀，老弟，你这就是太死板了，做外贸，尤其是走东南亚的，有点‘水分’很正常，张老板那边渠道硬，能搞定海关，我们只管把货按照要求生产出来就行了，赚的就是这个信息差和风险钱。”
他压低声音，带着点炫耀：“再说了，Kitty私下跟我说了，这笔生意做成，她个人还能再返我们两个点的辛苦费。这可不是小数目。”
阿Kit还在用回扣这种老套路，刘致远的心沉了下去。赵志刚已经被彻底套牢了，现在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对了，”赵志刚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推到刘致远面前，“这是两千块钱，算是这个项目的启动资金和你的活动经费。该打点的打点，该请客的请客，尽快把厂家定下来。”
看着那厚厚的信封，刘致远没有立刻去接。这钱，拿在手里，感觉比夜澜那五千块还要烫手。夜澜的钱，承载的是情义和希望；而这钱，沾染的可能是非法的勾当和未来的罪责。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拒绝。拒绝会引起赵志刚的怀疑，甚至可能打草惊蛇，惊动阿Kit和她背后的人。他必须扮演好这个“得力助手”的角色，才能在这漩涡中暂时立足，才能看清楚接下来的风向。
“谢谢赵哥。”他最终伸手接过了信封，感觉像是接过了一块沉重的烙铁。
接下来的几天，刘致远强迫自己投入到工作中。他拿着阿Kit提供的样板和模糊不清的所谓的授权书，奔波于珠海和周边中山，顺德的一些小型服装加工厂之间。这些工厂大多条件简陋，管理粗放，对于这种来路不明但要求低、付款尚可的订单，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刘致远刻意挑选了几家规模最小，管理最混乱的厂子报价，并且将价格压得比较低。他潜意识里希望，用这种消极怠工的方式，延缓或者破坏这笔生意的进展。
然而，他的“努力”并没有起到太大作用。赵志刚对底价十分满意，很快就在阿Kit的授意下，选定了一家位于顺德城乡结合部、几乎没有任何资质的小作坊，签订了加工合同，并支付了定金。
事情的发展，正不可逆转地滑向那个危险的深渊。
在这个过程中，刘致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阿Kit。她偶尔会来公司，和赵志刚关起门来谈事情，但大多数时间，似乎都陪着那个香港张老板。她的穿着越来越奢华，言行举止也越发张扬，仿佛已经完全摆脱了在深圳时的狼狈，成为了一个成功的“港商助理”。
但刘致远能感觉到，她隐藏在墨镜和浓妆下的眼神，始终带着一丝警惕和不安。她尽量避免和刘致远单独相处，偶尔目光相遇，也是迅速移开，那里面除了最初的惊慌，似乎还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愧疚，又像是某种同病相怜的无奈？
刘致远无法确定，他只觉得这个女人身上，似乎也背负着不为人知的压力。
这天晚上，刘致远再次失眠。他躺在闷热的阁楼里，听着楼下赵志刚如雷的鼾声，思绪纷乱。他想起陈静的警告，想起阿Kit诡异的行为，想起赵志刚即将面临的风险，也想起自己那依旧渺茫的未来。
他鬼使神差地拿出了那个几乎被他遗忘的bp机。屏幕漆黑，没有任何信息。他犹豫着，按下了查询键。一条未读信息突然跳了出来，发送时间竟然是昨天深夜。
信息来自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内容只有简短的四个字：
“小心身边。”
没有落款。
刘致远的呼吸骤然停止，小心身边？是谁发的？什么意思？是警告他赵志刚不可靠？还是暗示阿Kit有所行动？或者是别的什么？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监视网中，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陈静？还是另有其人？
这个突如其来的匿名信息，让原本就扑朔迷离的局势，变得更加诡谲难测。
第二天，刘致远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精神高度紧张。他仔细观察着赵志刚和阿珍，试图从他们身上找出任何异常的蛛丝马迹。赵志刚依旧沉浸在发财梦里，指挥着阿珍处理各种杂事。阿珍则还是那副迷迷糊糊、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样子。
一切看似正常，但那四个字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
上午十点多，阿Kit突然急匆匆地来到公司，脸色有些苍白，甚至来不及化妆，显得有几分憔悴。
“赵老板，出事了。”她一进门就压低声音，语气急促。
赵志刚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怎么了？”
“张老板那边接到消息，海关最近查得很严，尤其是对出口东南亚的纺织品。”阿Kit语速很快，“我们那批货，用的面料有点敏感，可能过不了关。”
赵志刚一下子站了起来，额头冒汗：“那怎么办？定金我都付出去了，工厂也在生产了！”
“别急。”阿Kit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张老板正在疏通关系，但需要打点。他让你再准备五万块钱现金，今天就要。越快越好！”
又是要钱，刘致远的心猛地一沉。这简直和当初在天辰集团时，阿Kit挪用款项的套路如出一辙，先给点甜头，然后制造危机，最后卷款跑路。
赵志刚显然也慌了神：“五万？我一时哪里凑得出这么多现金啊。”
“赵老板。”阿Kit的语气带着威胁，“这笔生意做成，利润至少几十万！现在卡在关键时刻，要是因为这点钱黄了，之前的投入可就全打水漂了，张老板说了，只要钱到位，他保证三天内搞定通关。”
赵志刚在原地转了几圈，脸色变幻不定，最终一咬牙：“好！我想办法。你等我消息！”他说完，抓起手包就冲出了公司，显然是去筹钱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刘致远和阿Kit，以及在外面打瞌睡的阿珍。
气氛一下子变得极其尴尬和紧张。
刘致远看着阿Kit，没有说话。阿Kit避开他的目光，走到窗边，不安地看着楼下。
“Kitty小姐，”刘致远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这五万块钱，真的能解决问题吗？”
阿Kit的身体微微一僵，没有回头：“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刘致远缓缓走近一步，“同样的戏码，在深圳已经上演过一次了。难道在珠海，还要再重演吗？”
阿Kit猛地转过身，脸上血色尽失，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一丝被戳穿的恼怒：“刘致远，你胡说什么，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明白。”刘致远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那五万块钱，到底去了哪里？天辰集团的账，又是怎么回事？你把我害得这么惨，还不够吗？现在又要来坑赵志刚？”
“我没有。”阿Kit激动地反驳，声音却带着颤抖，“我也是被逼的，我没办法。”
“被谁逼的？”刘致远抓住她话语里的漏洞，步步紧逼，“是张老板？还是卓越背后的人？”
听到“卓越”两个字，阿Kit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后退一步，撞在窗台上，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恐惧：“你怎么知道卓越？你别问了，求求你，别再问了，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她的反应，印证了刘致远的猜测。阿Kit果然和卓越集团，和那个神秘的杨天佑，有着脱不开的干系。她只是一个被推到前台的棋子，背后还有更大的黑手。
就在这时，阿Kit的bp机响了起来。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赶紧拿起来看。只看了一眼，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连站都站不稳了。
“怎么了？”刘致远察觉到她的异常。
阿Kit没有回答，她像是疯了一样，抓起自己的手提包，看都不看刘致远一眼，踉踉跄跄地冲出了办公室，连门都没关。
刘致远走到窗边，向下望去。只见阿Kit跑到路边，慌乱地拦了一辆出租车，迅速消失在街角。那仓皇的背影，仿佛后面有恶鬼在追赶。
她到底收到了什么信息？为什么会吓成那样？
刘致远皱紧眉头，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他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旁，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那个bp机。“小心身边”四个字，像冰碴一样硌着他的手心。
他隐隐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而阿Kit的突然失控，或许意味着，最后的摊牌时刻，即将到来。
赵志刚筹到钱了吗？
阿Kit去了哪里？她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信息？
那个发匿名信息警告他的人，到底是谁？
陈静所谓的“处理”，又进行到了哪一步？
所有的线索和疑问，都指向了一个即将爆发的临界点。
刘致远站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映出空气中飞舞的灰尘。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和窒息。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被动地等待了。他必须做点什么，否则，很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看了一眼外面依旧懵懂的阿珍，又看了看赵志刚空着的座位，一个大胆而危险的念头，逐渐在他心中成形。
他决定，要主动去触碰那个雷区，去阿Kit可能去的地方，寻找真相的碎片。
哪怕前方是龙潭虎穴，他也必须去闯一闯。为了洗刷自己的冤屈，也为了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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