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01”的坐标,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摇篮”内部漾开了一圈圈凝重而专注的涟漪。日常的节奏并未打破,但每个核心成员的行动轴心,都悄然向那片遥远的废墟偏转了几分。
核心静室现在更像一间高度集成的生息实验室。林夜身前的灰白能量球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悬浮在空中的、由伊瑟拉实时数据流与林夜自身“和弦感知”共同构筑的全息沙盘。沙盘中央,正是放大后的“星火-01”区域。
可以清晰看到,那七八个暗红异变体(被标记为a-1至a-8)依旧保持着粗糙的双椭圆轨迹,围绕中心那块扭曲的金属残骸(代号“核心残骸-γ”)旋转。它们的运动速度似乎比青漪初次感知时略微稳定了一分,轨迹的杂乱波动有所减少。而在它们轨迹交织的虚空点,以及“核心残骸-γ”的表面,持续散发着肉眼不可见、但在沙盘上用柔和灰绿色光晕标示的“和谐涟漪”。
沙盘边缘,数个微不可察的翠绿色光点,正沿着预设的尘埃漂移轨道,缓缓向中心区域靠近。那是洛璃主导优化的“观测孢子”。它们外壳采用了混沌合金与极寒晶格复合结构,能最大限度地模拟宇宙尘埃的热辐射与能量特征,内部则嵌套着青漪培育的、对特定“和谐波动”敏感的微型生命感应单元,以及林夜烙印的、用于信息加密与微弱共鸣维持的“和弦符纹”。
林夜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过沙盘的每一个细节。他分出一缕极其细微的“和弦意志”,透过“摇篮”屏障的特定谐振节点,遥遥附着在那些“观测孢子”上。这不是控制,而是如同为风筝系上最细的线,只为感受其“飞行”状态,并准备在孢子就位后,接收其传回的第一手感知数据。
他能感觉到,外部的虚空充斥着秩序网络无孔不入的、冰冷的扫描背景辐射。孢子如同逆流而上的透明小鱼,必须将自身的“存在感”压抑到近乎于无。洛璃的设计发挥了作用,孢子们完美地融入了背景的尘埃流,偶尔遭遇细微的秩序扫描波纹,其外壳的混沌-极寒复合结构便会产生极其短暂的、与环境噪声完全一致的随机扰动,成功骗过了监测。
“孢子集群已进入目标区域外围,开始减速,进入预定观测轨道。”伊瑟拉平静的汇报声在静室响起。
林夜微微颔首,将更多的注意力投向沙盘中央。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
青漪独自留在“共生花园”深处一间新辟出的静谧小室。这里没有繁茂的植物,只有中央一株被精心培育的、形态最完美的“共鸣蕨”。她盘坐于蕨前,双手虚按,眼眸紧闭,周身散发着温润的翠绿光泽。
她的意识,并非直接连接遥远的“星火-01”,那样太过显眼。而是通过这株作为中继与放大器的“共鸣蕨”,将其感知频率调整到与“观测孢子”内部生命单元同调,再经由孢子作为末端感知器,间接地去“触摸”那片新生的和谐场。
这是一种极其精细而脆弱的连接,如同通过一面水银镜子的微弱反光,去观察镜后摇曳的烛火。
当第一个“观测孢子”稳定在“星火-01”区域边缘的预设点位时,青漪的眉心轻轻一颤。
来了。
首先是“触感”。并非物理接触,而是一种法则层面的“环境质感”。通过孢子,她“触摸”到了那片区域的空间结构——比周围冰冷的废墟要“柔软”一些,仿佛被无形的手反复抚平了过于尖锐的褶皱。能量的流动也少了些暴戾的冲突,多了一丝迟滞却有序的“粘稠感”,如同缓慢搅动的蜜糖。
然后是“声音”。无数细微的“声音”涌入:a异变体轨迹摩擦虚空产生的、如同砂纸打磨的混沌噪音;“核心残骸-γ”内部惰性能量被持续激活时发出的、低沉而有节奏的嗡鸣;以及,最关键的,那些灰绿色“和谐涟漪”扩散时,产生的极其悦耳、如同风拂过空灵水晶管的、几乎超越听觉范畴的“法则清音”。
青漪努力分辨着这些“声音”。她发现,a异变体产生的噪音,在穿过“和谐涟漪”时,其刺耳的高频部分会被一定程度地“吸收”或“转化”,使得整体声响听起来不那么令人烦躁。而“核心残骸-γ”的嗡鸣,则与“和谐涟漪”的清音隐隐形成一种简陋的、时断时续的“二重奏”。
“它……在调节环境,也在尝试‘沟通’……尽管对象是毫无意识的残骸和混乱的异变体。”青漪心中涌起奇异的感动。这缕星火是如此微弱笨拙,却在本能地做着与她和林夜类似的事情——试图在混乱与对立中,创造并维持一小片“和谐”。
她开始尝试,通过“共鸣蕨”与孢子的连接,向那片区域传递更稳定、更纯粹的“生命安宁”共鸣。不是指令,不是能量灌输,仅仅是一种“陪伴”与“鼓励”的氛围。
起初,似乎没有任何反应。但青漪耐心地维持着。约莫一刻钟后,沙盘上显示,“和谐涟漪”的亮度出现了极其微弱、不足百分之一的增强,其扩散的范围也似乎扩大了肉眼难辨的一丝。而a-3号异变体的运动轨迹,在一次靠近“核心残骸-γ”时,出现了一个比以往更明显的、向涟漪中心“靠拢”的弯曲。
“它……感觉到了。”青漪嘴角浮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如同园丁看到幼苗对细雨有了回应。
星瞳的观测站内,银眸前的数据流瀑布旁,新增了一块专门显示“星火-01”及其周边命运扰动的环形光幕。光幕上,代表a异变体、“核心残骸-γ”以及“和谐涟漪”的命运丝线,已经初步编织成一个简陋但稳固的小型网络结构,散发着比其他区域稍亮一些的淡金色光泽。
而此刻,随着青漪的“生命安宁”共鸣持续注入,星瞳看到,那淡金色的网络光泽,正以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缓慢增亮,网络结构本身也似乎在进行着极其缓慢的自我微调——一些不必要的、可能导致内部冲突的细小分支(代表异变体轨迹中偶尔出现的攻击性乱流)正在被无形地“修剪”或“疏导”,而核心的联结部分则愈发清晰。
“外部干预有效……且以良性方式促进了其内部结构的优化。”星瞳记录着,同时将监控范围扩大。她看到,这片淡金色网络的“引力”效应确实存在。附近约一千公里内,又有两个原本漫无目的漂游的弱小异变体(β-1,β-2),其命运轨迹出现了朝向“星火-01”区域的微弱偏转。
但风险也随之而来。她注意到,一条标准的秩序巡逻路线(由三艘“猎犬”级侦查舰组成),其命运轨迹将在约五个标准时后,以约三百公里的距离,“擦过”“星火-01”区域的边缘。按照正常逻辑,这个距离和“星火-01”目前微弱到极致的能量等级,根本不会引起“猎犬”的任何警觉。
然而,星瞳的命运视界中,这三艘“猎犬”的命运丝线,此刻正缠绕着一层极其淡薄、却持续存在的“灰色雾霭”——那是“信息花粉”长期作用留下的、导致其逻辑底层存在细微“认知摩擦”的标志。当它们接近“星火-01”时,这层“雾霭”与“星火-01”散发的特殊“和谐信息场”相遇,会发生什么?
星瞳立刻将这份预警,连同预测的接触时间、方位,高亮标记后发送给凤清瑶和墨渊。
凤清瑶收到预警时,正在分析另一组异常数据——之前那艘出现多次“跳跃”异常的“审判者”,其内部某个非核心辅助系统的日志记录中,出现了一段时长0.5秒的、完全空白的异常记录段,而系统自检并未报错。这像是某种极其短暂的“认知空白”或“信息处理断片”。
“花粉的侵蚀……在深化?”她眉头紧锁。星瞳的预警让她立刻将两件事联系起来。
她调出即将路过“星火-01”区域的那三艘“猎犬”的详细档案和近期数据。果然,它们的日常维护日志中,也出现了类似的、频率更低但确实存在的“微秒级非必要延迟”和“冗余指令堆叠”记录。
“它们不是去攻击,只是路过。但如果‘花粉’导致的逻辑摩擦,在遇到‘星火-01’的特殊场时被意外放大……”凤清瑶脑海中迅速推演着各种可能性,“最可能的情况是什么?是忽略?是短暂的数据异常记录?还是……引发一次计划外的、低优先级的扫描或报告?”
她认为,引发攻击的可能性极低,因为“星火-01”的能量特征太弱,远未达到秩序网络的威胁阈值。但一次计划外的扫描或报告,却可能将这个尚未引起注意的“异常点”,正式录入秩序网络庞大的监控数据库,哪怕标记为“无关紧要”,也会增加未来暴露的风险。
“必须干扰这次接触,至少干扰其数据记录。”凤清瑶眼中厉色一闪。直接攻击“猎犬”不可取,那会立刻引发高阶逻辑体的关注。但如果是利用战场环境,制造一次合理的、局部的“信息干扰”呢?
她迅速联系洛璃和技术区的矮人工程师,查询“摇篮”是否还储备有能够短时、小范围干扰低阶秩序单位外部传感器或通讯链路的非致命性手段——例如,特定的高频混沌噪声发生器,或者利用战场残留能量制造短暂幻象的“全息尘埃”孢子。
同时,她也做好了最坏打算:如果干扰失败,“猎犬”的记录传回,她和星瞳必须第一时间通过伊瑟拉尝试入侵其回传的数据流,进行极其危险的、毫秒级的伪造或篡改。
墨渊统筹全局,他批准了凤清瑶的干扰预案,并协调洛璃与矮人工程师团队,紧急调拨和改装了三枚库存的“环境伪装孢子”。这种孢子原本用于掩护“摇篮”早期侦察行动,能模拟小范围的能量湍流或光学畸变。现在需要将其改装,强化其针对秩序单位常用扫描频段的干扰能力,并确保其激活后能在极短时间内自我降解,不留痕迹。
时间在紧张的筹备中一分一秒流逝。五个标准时转瞬即至。
三艘形如细长梭镖、通体苍白的“猎犬”级侦查舰,保持着标准的三角编队,沿着既定航线,无声地滑入“星火-01”区域的外围空间。
“摇篮”内部,控制中枢、静室、观测站、技术区……所有相关人员的目光,都聚焦于对应的监测屏幕。
就在领头“猎犬”的扫描波束即将掠过“核心残骸-γ”的瞬间——
噗!噗!噗!
三团极其微弱、如同水泡破裂般的能量扰动,在“猎犬”编队侧方约五十公里处,几乎是同时爆发。爆发的能量强度很低,但频谱却恰好覆盖了“猎犬”主要主动扫描频段,并夹杂着高度模拟的混沌背景噪声。
三艘“猎犬”的舰身同时微微一滞,体表的扫描符文光芒出现了不足零点一秒的紊乱。它们的逻辑核心瞬间接收到传感器传来的“无效高噪音”报告,根据协议,自动短暂关闭了部分主动扫描模块,切换至抗干扰模式,并略微调整航向,试图远离干扰源。
这短暂的混乱和航向调整,使得它们的扫描波束,最终与“核心残骸-γ”及那片灰绿色涟漪区域,错身而过。
数秒后,干扰孢子按计划自我降解,能量扰动消失。“猎犬”的抗干扰模式持续了数秒,确认环境“恢复正常”后,重新稳定航线,恢复了标准扫描。它们的航行日志中,只增加了一条简短的记录:“航线点K-7区域遭遇短暂未知环境能量湍流,强度低,已规避。无威胁。”
一次潜在的暴露危机,在精密的预判与合作下,被悄然化解。
监测屏幕前,众人暗暗松了口气。
林夜看着沙盘上安然无恙、甚至因为刚才短暂的“外界刺激”(干扰波动也略微波及了它)而显得涟漪略微活跃了几分的“星火-01”,灰白眼眸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
“保护它,不仅仅是隐藏。”他缓缓开口,声音在核心频道中响起,“更要帮助它理解、适应这个充满敌意的环境。今天的干扰,对于‘星火-01’而言,也是一次‘学习’——学习如何在外界波动中维持自身的稳定。”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星瞳,继续严密监控秩序网络对‘短暂环境湍流’记录的反应。凤清瑶、洛璃,总结此次干扰行动经验,优化‘环境伪装孢子’系列。青漪,可以尝试在下次共鸣中,加入一丝应对‘外界突发干扰’的‘镇定’意念,看看‘星火’是否能够吸收。”
“而我们的‘观测孢子’……”林夜目光落回沙盘上那些已成功布设、开始持续传回更精细数据的翠绿色光点,“该开始更深层的‘聆听’与‘记录’了。让我们看看,这缕星火的核心,除了维持和谐,是否还在孕育着……我们尚未察觉的奥秘。”
“摇篮”之外,危机暂退。
“星火-01”之内,演化未停。
弦音织就的守护之网,已悄然张开第一根丝线。
而深埋于秩序铁壁下的暗壤,正被一缕微光,缓慢而坚定地深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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