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归于虚无的黑暗,并未持续太久。或者说,对吾而言,那永恒的寂灭似乎只是短短一瞬。一股难以言喻的、撕扯与牵引的力量,混合着某种熟悉到令吾灵魂震颤的、温暖却带着决绝牺牲气息的波动,将吾即将彻底消散的残魂,硬生生从混沌中拉拽而出!
紧接着,是难以形容的“重塑”之感。仿佛破碎的瓷片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拼合,又像无根的浮萍被安置进早已准备好的、与自身本源隐隐相连的“容器”。这过程痛苦而诡异,更带着一种违背天道常理的滞涩与逆乱。
当吾的神魂终于勉强凝聚,五感重新恢复一丝清明时,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体”的存在。但那并非吾熟悉的、修炼数百年的道体,而是一种虚弱、凝滞、仿佛隔着一层纱的触感。这身体……气息竟与欲清同源,却更加空洞,宛如…一具精心炼制的化身?!
吾猛地睁开“眼”,如果这依托于化身而存在的感知能算作“看”的话。
映入“眼帘”的,是镇魔关外不远处的景物,但空气中弥漫着未曾散尽的、令人心悸的精血燃烧与元神献祭后的衰败气息,浓郁得让吾这刚刚凝聚的残魂都为之战栗!而这气息的核心…分明指向血魔池方向!
一个可怕的、让吾神魂几乎再次溃散的念头,如同九天劫雷,轰然劈入吾的识海!
是欲清!是她!她用逆天之法,强行换回了吾即将彻底湮灭的魂魄!而她付出的代价…是她的体外化身,是她的本源精血,甚至可能是…更多!
不!不该如此!这傻孩子!这逆徒!她怎能…她怎敢?!
吾顾不上这具刚刚“复生”、脆弱不堪的化身,凭着那一丝与本体、与血魔池残留阵法的微弱联系,以及心中滔天的恐慌与悲痛,强行催动这化身内残存的所有力量,朝着血魔池的方向,跌跌撞撞、不顾一切地狂奔而去!每“走”一步,这化身的“经脉”都传来不堪重负的哀鸣,但吾什么都顾不上了!
快一点!再快一点!阻止她!哪怕只是…看她最后一眼!
然而,当吾终于“赶”到那片被大战摧残得面目全非、魔气与净化之力依旧混乱交织的地方时,映入“眼”中的,只有一片死寂的尘埃落定。
血魔池不再翻涌,被一层坚固却冰冷的封印光幕死死镇住。池畔,那座曾由欲清布下、最终被吾用作阵眼的“星辰封天阵”光华暗澹,阵眼处空空如也,只有几缕未曾散尽的、属于欲清化身最后气息的微光,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而最刺痛吾“眼”、更刺痛吾“心”的,是跪伏在池畔封印边缘的那个身影。
是映星。吾的大弟子。
可她……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一头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象征着青城山大师姐雍容气度的墨发,此刻竟大半化作了刺眼的灰白,凌乱地披散在肩头,沾满了泥土与暗红的、不知是血还是魔气的污渍。她向来挺直如松的脊背佝偻着,剧烈地颤抖。她没有用任何法术,没有用本命剑,只是用那双曾执剑稳定山河、抚琴安抚同门的手,十指鲜血淋漓、指甲翻裂地,疯狂地、徒劳地刨挖着冰冷坚硬、布满封印符文的地面!仿佛想从这被阵法加固、堪比精铁的地面下,挖出什么根本不存在的希望。
“咳…呃啊!!!”
她猛地抬起头,对着那镇压一切的封印光幕,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极致悲痛、愤怒、不甘与绝望的嘶哑哀嚎!随着这声哀嚎,她脸色瞬间涨红,随即又化为惨白,一大口蕴含着浓郁本源气息与心头精血的鲜血,竟被她活生生喷了出来,溅落在身前的地面上,触目惊心!
“映星!”
吾的心脏仿佛被那只刨挖地面的手狠狠攥住、撕裂!疼得吾几乎要魂飞魄散!那是吾从小带大、悉心教导、寄予厚望、临死前最放心不下的大弟子啊!是那个总是沉稳可靠、默默承担一切、连哭都要躲起来偷偷哭的傻孩子!她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这满头华发,这呕出的心血…她这是…哀恸到了极致,心神俱损,本源动摇啊!
所有的震惊、自责、悲痛,在这一刻化作了铺天盖地的心疼与恐慌。吾再也顾不上自己这诡异的“复生”状态,顾不上思考前因后果,凭着本能,踉跄着扑了过去,用这具化身所能使出的全部力气,从身后,猛地将那个濒临崩溃的身影,紧紧、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映星!映星!是为师!是为师啊!你看看我!看着我!” 吾的声音嘶哑颤抖,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哭腔,试图唤回她一丝神智。
怀中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那双总是沉静深邃、此刻却布满了血丝、空洞绝望的眼眸,对上了吾的视线。
那眼神,先是极致的茫然,仿佛不认识眼前人。随即,瞳孔骤缩,里面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震惊、狂喜、不敢置信,以及…更深沉的、仿佛看到最残忍幻觉的痛苦与绝望。
她呆呆地看着吾,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良久,她才用那嘶哑破碎、带着浓重鼻音和哽咽的嗓音,小心翼翼地、充满委屈和难以置信地,轻轻唤了一声:
“…师……父……?”
那声音轻得如同梦呓,仿佛怕惊散了这“幻影”。可里面蕴含的,却是数百年相依为命的孺慕,是骤然失去至亲的剧痛,是绝望深渊中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卑微祈求,更是看到“幻影”时,那瞬间涌起的、几乎将向映星再次击垮的巨大悲伤,她以为这只是她悲痛过度产生的幻觉,是心魔,是老天对她最残忍的嘲弄。
“是我!是为师!映星,是为师!不是幻觉!你看看,你摸摸!” 吾急急地说着,抓起她一只血肉模糊、冰冷颤抖的手,贴在自己这具化身的脸颊上,尽管触感可能并不真实,但至少能传递一丝温度,一丝存在感。
吾徒手僵硬地贴着吾的“脸”,指尖微微颤抖。她那双死寂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吾,仿佛要将吾的每一寸“容颜”都刻进灵魂深处。然后,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地从她眼眶中滚落,混着她脸上的血污,砸在吾的手上,也砸在吾早已破碎不堪的“心”上。
“…师父……” 她又唤了一声,这一次,声音里那强撑的坚强与冷静彻底崩塌,只剩下了全然的、属于孩子的无助与委屈,眼泪流得更凶,身体在吾怀中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您…您怎么…才来…三师妹…四师妹…她…她们…欲清…和小曌…我把她们弄丢了……我找不到她们了……师父……我找不到她们了……怎么办……师父……对不起……对不起……师父……对不起……我不是个合格的大师姐……对不起……”
她语无伦次,哭得撕心裂肺,像个迷了路、终于找到家长却弄丢了最珍贵宝物的孩子,将所有的恐惧、自责、痛苦与依赖,尽数宣泄了出来。那满头刺眼的花发,那呕出的心血,那崩溃的哭泣,无一不在诉说着,在吾“死”后这段短暂却漫长的时光里,她独自承受了怎样的煎熬与绝望。
吾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与冰冷,听着她委屈可怜的哭诉,心中痛如刀绞,悔恨如潮。是吾的“死”,是欲清的“牺牲”,将这个总是沉稳可靠的徒儿,逼到了如此境地。
那天映星她说了很多……说了很久……一直在道歉……一直在哭……
“不怪你……映星,不怪你……是为师的错,都是为师的错……” 吾一遍遍地、徒劳地安慰着,自己的“声音”也哽咽得不成样子。为师回来了,以这样一种方式。可欲清……那个用自己换来为师一线生机的傻孩子……
吾抬起头,望向已经消散的差不多的血魔池,怀中是崩溃大哭的大弟子,心中是早已魂飞魄散的两位弟子。
这偷来的、依托于化身而存的“复生”,这怀中徒儿滚烫的眼泪与刺眼的白发…究竟是恩赐,还是另一场更为漫长的、浸透血泪的刑罚?
吾不知道。
吾只知道,从此刻起,这沉重的、沾满至亲鲜血的担子,无论如何,都要扛下去了。为了映星,为欲清与小曌用命换来的这条“残命”,也为了…那或许永无答案的“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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