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对锦州的进攻，在短暂的炮火侦察后，骤然升级。如同塞克特所预料，东山咀与紫荆山之间的结合部成为了主要突击方向。日军集中了超过一个联队的兵力，在重炮和数辆坦克的掩护下，发起了潮水般的冲锋。
仓促构建的第一道防线在钢铁与火焰的洗礼下摇摇欲坠。守军虽然凭借地形和残存的工事进行了顽强抵抗，但火力与兵员的巨大差距使得伤亡急剧上升。前线告急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打到指挥部。
“结合部三营伤亡过半，营长阵亡！”
“鬼子坦克上来了！我们没有反坦克炮！”
“请求支援！快顶不住了！”
张汉卿额头青筋暴起，对着话筒嘶吼：“顶住！必须顶住！援兵马上就到！”他放下电话，猛地看向于凤至和塞克特，“预备队！必须把预备队压上去！”
“不，少帅。”塞克特冷静地摇头，“现在投入预备队，是添油战术，正中日军下怀。命令结合部守军，按计划向城内第二道防线交替撤退，利用街巷逐层抵抗。预备队用于在城内关键路口设伏，打击日军突入部队的侧翼。”
这是一个痛苦但正确的决定。张汉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下达了后撤命令。
命令传到前沿，引起了短暂的混乱和更大的伤亡，但核心部队终于开始有序后撤，他们将日军先头部队引入了锦州城外围的街巷之中。战斗立刻变得更加残酷和胶着。每一座房屋，每一个街角，都可能爆发激烈的争夺。守军利用熟悉的地形，从窗口、屋顶倾泻子弹和手榴弹，德军顾问传授的巷战技巧发挥了作用，日军的推进速度明显放缓，代价则是每条街道都浸透了鲜血。
于凤至没有留在指挥部。她带着谭海和几名护卫，穿梭在相对安全的二线区域，组织民夫抢运伤员，督促后勤部门向前线输送弹药和食物。她看到年轻的士兵们拖着受伤的同伴后撤，看到军医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进行简陋的手术，看到百姓自发地给守军送水送饭。悲壮与坚韧，在这座危城中弥漫。
“夫人，杨宇霆那边有动静了。”谭海趁着一个间隙，低声汇报，“我们的人发现，他秘密会见了一个形迹可疑的商人，随后，他的侍卫长带着几个人，试图接近西城门附近的军火库，被我们的人拦下了，借口是检查防务。”
于凤至眼神一冷。果然忍不住了，是想在城破前控制关键物资，还是为日军开门？
“盯死他们。特别是西城门和杨宇霆、常荫槐的住处。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打草惊蛇，但若有异动，可果断处置！”于凤至下令。她手里掌握着一支由讲武堂学员和卫队旅可靠官兵组成的秘密应变小队，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
激烈的巷战持续了大半天，日军虽然凭借优势火力占领了部分外围街区，但每前进一步都付出代价，始终无法形成突破。战斗陷入僵持。
傍晚时分，日军攻势稍歇，似乎是需要重新部署和补充弹药。锦州城获得了短暂的喘息之机，但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和血腥味，预示着更猛烈的风暴即将来临。
指挥部里，张汉卿疲惫地揉着太阳穴，统计上来的伤亡数字触目惊心。塞克特则在地图上标注着日军可能的下一步主攻方向。
“汉卿，”于凤至走到张汉卿身边，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外患虽急，内忧不除，锦州必危。”
张汉卿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你是说……杨叔父他们？”
“不是猜测，是证据。”于凤至将谭海收集到的情报简要说明，“值此生死存亡之际，有人却想釜底抽薪，甚至可能里通外敌。不能再犹豫了。”
张汉卿脸色变幻，内心经历着激烈的挣扎。毕竟杨宇霆是父亲旧臣，位高权重。
“少帅！”一个通讯兵急匆匆进来，递上一份电文，“截获的日军明码电报，内容……内容是关于与我方高层接触，商谈‘和平解决’条件的……”
电文内容虽隐晦，但指向性明确，且提及的某些条件，竟与杨宇霆此前私下抱怨时流露的想法有契合之处！
张汉卿看完电文，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了。他猛地站起身，眼中射出愤怒的光芒：“传我命令！警卫营立刻行动，控制杨宇霆、常荫槐及其核心党羽！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命令迅速被执行。在于凤至事先的周密布置下，行动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杨宇霆和常荫槐在住处被缴械拘押，他们的亲信也大多被控制。一场可能引发内乱甚至导致城破的阴谋，被扼杀在了萌芽状态。
消息传开，指挥部内和知情的高级将领中，有人震惊，有人暗喜，但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张汉卿以霹雳手段肃清了内部最大的不稳定因素，指挥权得到了空前的统一。
“接下来，是全力应对明天的进攻了。”于凤至看着地图上被日军占领的红色区域，以及己方控制的狭窄城区，“塞克特顾问，您认为日军下一步会主攻哪里？”
塞克特指着地图上市中心偏南的一个区域：“这里，靠近旧城广场，街道相对宽阔，利于坦克展开和兵力集结。如果他们想快速夺取指挥中枢，这里是关键。”
“那就重点加强这里的防御。”张汉卿下定决心，“把所有能用的迫击炮、重机枪都调过去！组织敢死队，配备炸药包，专门对付坦克！”
夜幕降临，锦州城并未沉寂。守军在抢修工事，调配兵力，搬运弹药。于凤至视察了即将成为明日战场的核心区域，对负责防御的军官仔细交代了注意事项。她看到方宏毅带着人，正在抢修几门从废墟里拖出来的老旧山炮，虽然破旧，但或许能在关键时刻发挥奇效。
回到临时住所，于凤至摊开纸笔，开始起草一份发给可能还在北满坚持的抗日力量的密电，通报锦州战况，并鼓励他们继续斗争。她知道，锦州能否守住，不仅关系自身存亡，也直接影响着整个东北的抗战士气。
窗外，零星的枪声和远处日军营地隐约的火光，提醒着人们战争并未远离。于凤至放下笔，吹熄油灯，和衣躺下。明天，将是一场更加惨烈的血战。但她知道，清除了内部毒瘤的锦州守军，将更加团结，也更加坚韧。他们将为守住这东北半壁江山的希望，战斗到最后一刻。黑暗里，她的呼吸平稳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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