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现实世界的谷幕，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那三百七十五万安静地躺在银行卡里，是她那段离奇经历的鲜少物证，也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时时刻刻烫着她的心。
她尝试着回到以前的生活，去开张那个她一直惦记着的小铺子，可坐在柜台后面，看着门外来来往往的行人，她的眼神却是涣散的，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不属于她的世界。
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狼狈过。
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明明身体检查已经没什么大碍，可整个人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
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嘴唇没什么血色。
有时候正做着事，会突然停下来，对着空气发呆。
邻居和顾客都看出了她的不对劲，旁敲侧击地问她是不是还没从受伤的惊吓中缓过来。
隔壁开杂货店的老王过来串门，看着她这副样子，忧心忡忡：“小谷啊，你这……是不是伤到脑子留下后遗症了？要不再去医院复查一下？你看你这脸色，煞白煞白的，风一吹就能倒喽！”
来买饮料的快递小哥也忍不住说：“老板，你这也太拼了，刚好点就开张，得多休息啊！看你这样子，比住院前还憔悴。”
面对这些或直接或委婉的关心，谷幕只是艰难地牵动一下嘴角，摇摇头，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知道自己状态很差，差到快要撑不下去了。
那个世界的记忆，尤其是关于那边，像无数细密的丝线，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快要让她窒息。
愧疚，担忧，思念，还有一种仿佛弄丢了生命中很重要的东西的空茫感，日日夜夜地折磨着她。
在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地坐在床上，看着窗外泛白的天光，却感觉不到丝毫生机后，谷幕终于意识到，她需要帮助。
她预约了一位心理医生。
诊室里很安静，暖色调的装修，舒适的沙发，医生是个看起来温和的中年女性。
谷幕坐在那里，双手紧紧交握着，指节泛白。
她断断续续地艰难描述着自己的症状。
持续的抑郁情绪，睡眠障碍，食欲不振，无法集中注意力，强烈的自责和无价值感……但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关于“穿书”、“系统”、的具体信息，只说是经历了一场重大并无法对人言的变故。
心理医生耐心地听着，给出了一些专业的分析和建议，包括认知行为疗法和可能的药物干预。
她看着谷幕那双空洞而痛苦的眼睛，温和地笑着。
“如果心里有特别想念，却又无法联系的人，可以试着写封信。把你想说的话都写下来，哪怕这封信永远不会寄出去。有时候，书写本身，就是一种疗愈和宣泄。”
谷幕沉默地听着，点了点头。
从诊所出来，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她走进了一家网吧，开了一台角落的机器。
坐下后，她深吸一口气，在搜索栏里，颤抖着输入了记忆中那本小说的名字。
页面跳转出来。
熟悉的剧情，熟悉的故事简介。她点开最新的连载章节，手指滚动着鼠标滑轮，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书里没有她的名字，也没有她的存在。
但剧情是按照她推进的样子走的。
为路绵站出去的人，变成了周贺然。那些欺负她的片段，全都被另一个她不认识甚至没有名字的人替代了。
就连收留路绵的人也变成了周贺然。
而现在，剧情已经推进到男女主在一起了。
文中的路绵，似乎接受了周贺然。
作者用细腻的笔触描写了他们之间暧昧的氛围，周贺然如何霸道又深情，路绵如何从最初的抗拒到后来的渐渐被打动。
最新的章节停在了一个甜蜜的互动场景，底下的评论区一片欢腾。
“啊啊啊终于在一起了！”
“撒花！周贺然好帅！”
“绵绵好幸福啊，守得云开见月明！”
“恭喜恭喜！这才是正确的剧情走向！”
那些庆祝的评论，像一把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谷幕的心窝。
她死死盯着屏幕，眼前一阵阵发黑。
幸福？
守得云开见月明？
正确的剧情走向？
那她的路绵呢？那个会因为周贺然的靠近而下意识躲闪，那个会面无表情扔掉昂贵礼物，那个会在深夜靠在她怀里小声说“姐姐，我有点难受”的路绵呢？
她真的……幸福吗？
还是说，在她离开之后，那个世界的“路绵”就被所谓的剧情力量强行修正，变成了一个符合原着设定的、会爱上男主角的“女主角”？
那她谷幕一直在努力修正的剧情，又算什么？
那她留下的那封“遗书”，又算什么？
有些好笑。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无力感快要把她淹没吞噬掉。
她看着那些评论，只觉得无比刺眼。
她颤抖着手，点开了评论框。
光标闪烁着，她有很多话想说，想质问，想嘶吼，可最终，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只化作了一句苍白无力，注定不会被任何人理解的呢喃。
她敲下几个字，又删掉，再敲下，反复几次，最终只留下了一句：
【路绵，一个人要好好的。】
发送。
这条与整个评论区喜庆氛围格格不入的评论，像一滴水落入大海，瞬间就被无数其他的欢呼和庆祝淹没了，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谷幕看着那条迅速沉底的评论，自嘲地笑了笑。关掉了网页，浑浑噩噩地离开了网吧。
回到家，空无一人的房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想起了心理医生的话。
她翻箱倒柜，找出一沓很少使用的信纸和一支蓝色的钢笔。坐在书桌前，台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一小片桌面。
笔尖悬在纸面上，久久无法落下。
该写什么？
从何写起？
最终，她落下了第一笔：
【路绵，你过得好吗？】
字迹因为手的颤抖而有些歪斜。
然后，像是打开了某个闸口，压抑了太久的情感混杂着无尽的担忧和愧疚，汹涌地倾泻而出。
【你记得多穿衣服。】
【张姐的店还开着吗？你偶尔也去帮她吧，她一个人不容易。】
【周贺然……他对你好吗？有没有欺负你？】
【如果……如果他家里人刁难你，你不要忍着，知道吗？】
【钱还够用吗？不要省，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端午……它还好吗？有没有想我？】
【我好像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写到这里，她的视线已经彻底模糊，无意识地，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落在信纸上。
蓝色的墨迹瞬间被晕染开，化作一片片模糊又湿漉漉的深蓝色痕迹，像骤然降下的暴雨打湿了街面。
【对不起……】
【对不起，路绵。】
【对不起，用那种方式离开你。】
【对不起，说了那么残忍的话。】
【对不起……我总是在骗你。】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三个字，开始疯狂地重复，占据了后面大片的空白。
笔尖几乎要戳破纸张，每一笔都带着刻骨的悔恨和无力。
眼泪不停地流，与蓝色的墨水混在一起，将整张信纸浸染得不成样子，字迹模糊斑驳，仿佛一场蓝色无声的暴雨，要将那个她再也回不去的世界的所有雨季，都在这一夜下完。
她不知道自己写了多久，直到笔尖干涸，再也写不出一个字，直到眼泪流干，眼睛痛得几乎睁不开。
她看着面前这封字迹模糊几乎无法辨认的信，惨淡地笑了笑。
然后，她慢慢仔细地将信纸折了起来，折成了一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纸船。
就像小时候在公园池塘边，孩子们会折的那种。
她走进浴室，在洗脸池里放满了冷水。
然后，她将那只承载了她所有无法言说的痛苦的纸船，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水面上。
纸船晃晃悠悠地漂浮着，蓝色的墨迹在水中微微氤氲开。
她蹲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看着水慢慢地渗透进纸张，看着那单薄的船身一点点变得沉重，看着它不再漂浮，缓缓地，缓缓地向下沉没。
就像她沉没在那个新年夜，被系统的力量拖入黑暗的漩涡。
就像她的心，沉没在无尽的悔恨和思念里。
再也浮不起来了。
纸船最终彻底沉入了盆底，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座小小的水下坟墓，埋葬了她所有未能说出口的告别。
和那个世界里，再也无法触及的温暖。
谷幕维持着蹲着的姿势，很久很久，直到双腿麻木，直到冰冷的寒意透过衣服渗进皮肤，刺入骨髓。
空荡荡的浴室里，只剩下水龙头没有关紧的、滴答、滴答的水声，敲打在死寂的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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