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从微型尸体眉心的穿刺孔里渗出来,一滴,悬着,没落。
沈知意没回头,也没停步。她拽着谢临渊的手往前走,光流在两人脚底翻滚,像一条活了的河。她能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在下降,光翼的残片在风里碎成灰,一粒一粒往下掉,像是被谁无声地抹除。
她没问他还撑不撑得住。
有些话不用问。他没甩开她的手,就是答案。
光流尽头突然塌陷,脚下一空,两人猛地坠落。
没有风,没有失重感,就像一脚踩进了冬天的早晨。雪,大片大片地落,静得能听见每一片砸在睫毛上的轻响。沈知意膝盖一软,跪在了雪地里,手本能地撑住地面——掌心传来刺骨的凉,还有血未干的黏腻。
她低头。
子弹壳还在手里,壳面那圈摩斯密码刻痕被血糊住了一半,指尖一蹭,血混着金属的冷意渗进皮肤。她把它贴到胸口,布料立刻吸住了血,洇开一团暗红。
“若这是梦,痛就是出口。”她低声说,像是说给他听,也像是说给这漫天雪听。
她抽出发簪,刀刃朝下,划开掌心。血涌出来,滴在雪上,发出“滋”的一声轻响,像烧红的铁扔进了水里。血没渗进雪,反而凝成一颗蓝珠,只有米粒大,静静反光。
谢临渊在她旁边跪着,喘得厉害。他右肩的伤口又裂了,血顺着西装往下淌,滴在雪上,也凝成蓝珠,一颗接一颗。
“我们回来了。”他说,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铁皮。
沈知意没应,只抬头。
雪地中央,两个婴儿并排躺着,裹在破旧的襁褓里,脸冻得发青。一个手腕上,有一道弯月形的胎记;另一个肩头,一道陈年伤疤,形状像被子弹擦过。
她爬过去,血手在雪地上拖出一道红痕。她用指尖碰了碰第一个婴儿的手腕,蓝光一闪,那孩子手指微微蜷了下。
认主了。
她喉咙发紧,没说话,只把发簪轻轻插进雪里,像立了个碑。
谢临渊慢慢挪到另一个婴儿身边。他盯着那肩头的疤,看了很久,然后把染血的子弹壳放在婴儿胸口。金属一碰布料,蓝光立刻顺着壳面爬上来,缠上他手指。
“你先来的。”他低声说,像是对婴儿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风忽然大了,卷着雪打在脸上。一顶破旧的婴儿帽被吹过来,滚到沈知意脚边。她捡起来,内衬上绣着两个字——“知意”。
字被划烂了,针脚歪斜地补上“晚舟”二字,像是谁临时改了主意。
她冷笑一声,把帽子扔回雪里。
“你们本该融为一体。”江晚舟的声音从风里钻出来,不带情绪,像广播里的录音,“一个容器,一个灵魂。可你们偏要分开,偏要痛,偏要记住。”
沈知意站起身,拍掉膝盖上的雪:“我不是容器,你是。”
“可你们还是会回到这里。”江晚舟的声音在四面八方响起,“每一次重启,每一次重置,你们都会回到这个雪夜。逃不掉的。”
沈知意没理她。她闭上眼,泪痣突然发烫,蓝光从皮下透出。她默念那首摇篮曲的最后三个音符,声音没出口,但空气震了震。
谢临渊抓住她的手。
下一秒,雪地塌了。
不是崩塌,是溶解。雪、婴儿、帽子,全像墨汁滴进水里,迅速褪色、模糊、消失。沈知意感觉自己被拽回一条隧道,光在两侧飞驰,耳边全是断续的信号音。
“备份……重置……只剩三分钟。”
是程野的声音,断断续续,像从水底传来。
她猛地睁眼。
实验室。
头顶的灯炸了一半,电线垂下来,冒着火花。地面裂开,裂缝里浮着军方LoGo,冷光投影出倒计时:02:59。
她和谢临渊站在中央,手还扣着。子弹壳在两人掌心,血混在一起,顺着指缝往下滴。
“回来了。”她说。
谢临渊点头,喘得厉害,但没松手。
“三分钟。”他盯着倒计时,“军方的备份程序,一旦启动,就必须完成重置。要么全灭,要么……重启一切。”
“包括我们?”
“包括所有实验体。”他抬眼,“包括她。”
沈知意没说话,只把子弹壳举到眼前。血已经干了,但那圈摩斯密码还在,像一道无法抹去的刻印。
她忽然笑了:“她说我们逃不掉。”
“她说错了。”谢临渊接话,“轮回是她的执念,不是我们的。”
话音刚落,地面又震了。
裂缝扩大,一道光从底下冲上来。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无数发光的摇篮从地下升起,密密麻麻,像一片墓碑林。每个摇篮里,都躺着沈知意或谢临渊——有的是婴儿,有的是少年,有的是他们现在的模样,甚至有更老的、满脸皱纹的版本。
江晚舟的声音再次响起:“看看你们的一生。每一次选择,每一次痛苦,每一次重来。你们以为在反抗,其实只是在重复。”
沈知意盯着最近的一个摇篮。
里面是十八岁的她,穿着直播间的素色旗袍,左眼尾泪痣发着蓝光。她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她抬手,星芒印记在额前亮起,蓝光顺着指尖流下。
“轮回是你们的执念。”她声音不高,但整个实验室都静了,“不是我的命。”
她把发簪插进地面。
蓝光像根须一样炸开,顺着裂缝蔓延,瞬间缠上所有摇篮。光流一扫,所有摇篮同时熄灭一瞬,像是被什么强行切断了连接。
“不可能!”江晚舟的声音尖利起来,“程序不可能被中断!”
“你忘了。”沈知意拔出发簪,看着中央那个最亮的摇篮,“主体意识,永远高于系统。”
她走过去,蹲下。
摇篮里的婴儿睁开了眼。
左眼尾,泪痣一闪,蓝光掠过。
然后,那孩子笑了。
不是婴儿该有的笑,是通透的、释然的,像看穿了一切。
下一秒,整个摇篮化作光尘,散了。
其他摇篮也开始逐一熄灭,像被风吹灭的蜡烛。
倒计时还在走:02:37。
谢临渊忽然按住胸口,闷哼一声。
沈知意回头:“怎么了?”
他摇头,脸色发白:“程序在拉我……它认我是Y-13,第一失败品,要我优先重置。”
“谁准的?”
“规则。”
“去你妈的规则。”她一把拽过他,十指交扣,把子弹壳按在两人胸口,“程序认不认不重要,我认你。”
话音落,倒计时突然跳了一下。
02:36。
背景音里,极轻的钢琴键响了一声,短促,冰冷,像有人用沾血的手指敲了一下琴键。
沈知意皱眉。
那声音她听过。很久以前,在某个废弃的琴房,带血的琴键编号,第18个。
她没来得及细想,地面又震了。
最后一个摇篮缓缓升起,比其他的都大,通体漆黑,边缘缠着蓝光。里面没人,只有一件小小的、烧焦的旗袍,叠得整整齐齐。
沈知意呼吸一滞。
那是她前世被烧死时穿的那件。
摇篮缓缓打开,旗袍下压着一张纸条。她伸手去拿,指尖刚碰到,纸条就自燃了,火光里浮现三个字:
“你输了。”
她冷笑:“谁说的?”
话音未落,谢临渊突然抬手,一把将她推开。
他扑向摇篮,右手直接插进蓝光里。光像刀,瞬间割开皮肉,血顺着胳膊流下来,但他没停,硬是把那件旗袍扯了出来。
“你干什么!”沈知意扑过去扶他。
他跪在地上,旗袍摊在掌心,烧焦的布料下,露出半枚子弹壳的残片,上面刻着“Y-13”三个字。
“这是我的。”他喘着气,“不是她的战利品。”
沈知意盯着那残片,忽然明白了。
这摇篮,不是用来困住她的。
是江晚舟留给谢临渊的陷阱。只要他碰了,程序就会判定他为“主动回归”,立刻启动个体重置。
她抬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力道大得两人一起摔进雪地残留的幻影里。
“你他妈有完没完?”她咬牙,“上次藏信,这次送命,你是真觉得我缺你不可?”
他嘴角流血,笑了:“可能吧。”
她盯着他,忽然伸手,把发簪插进自己左臂,血顺着簪身流下来,滴在子弹壳上。
蓝光炸开,瞬间覆盖整个实验室。
倒计时猛地一跳:
02:00。
所有裂缝闭合,摇篮消失,军方LoGo淡去。
只有那颗凝在雪地上的蓝珠,还在发光。
沈知意抓着谢临渊的领子,鼻尖几乎贴上他:“听着,下次再敢替我死,我就把你塞进克隆舱,造一百个谢临渊,天天看你们互相骂街。”
他抬手,擦掉她脸上的血和雪:“行,我让她们都刷火箭。”
她松开他,站起身,捡起那颗蓝珠,握在掌心。
冷,但活着。
她抬头,看向实验室尽头。
那两具并排的量子舱还在,玻璃透明,里面的人面容如生。
她妈,谢父,静静躺着。
等他们。
她迈步。
谢临渊没跟。
她回头:“还不走?”
“我得守着。”他站在原地,光翼的残片在风里打转,“星环不能没人守。”
“谁定的?”
“规则。”
她冷笑:“你信那个?”
“不信。”他抬头,眼底发红,“但我信你得活着。”
她盯着他,忽然走回来,一把拽住他手腕,把他拖起来。
“活着是吧?”她咬牙,“那就跟我进去,把那两百封信当面念完。”
他笑:“行,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说。”
“出来之后,别再直播喝冰美式了。” “伤胃。”
沈知意愣住,随即笑出声:“你管得着吗?”
她拽着他,转身走向量子舱。
光流涌动,蓝波翻滚,两人身影即将没入。
就在最后一秒,谢临渊忽然回头,看向那件烧焦的旗袍。
它静静躺在地上,眉心的位置,突然渗出一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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