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线索，就这样在眼前被一把莫名邪火烧了个彻底干净，连同那些许异常的痕迹，也淹没在更大的混乱和毁灭中。沈明砚事后只报上来一句“仓底发现不明油渍，疑是引火之物”，至于那油渍具体是什么，为何如此诡异，已无从深究。姚家这把火，放得狠绝。
帅帐内。油灯昏黄，光影在厉晚冷峻的脸上跳动。舆图摊在案上，粮仓的位置被一道焦黑的炭痕粗暴划过。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硫磺与焦糊混合的怪味。赵猛肃立阶下，甲胄未卸，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
她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母亲留给她温润的玉佩。姚家断尾求生，干净利落，连一丝可供攀咬的肉屑都没有留下。
“又忽视了……”她低低地吐出几个字，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冷意。那晚上，在粮仓边上，靴尖下的踩到油腻黑泥，带着硫磺气味，那瞬间无可摆脱的异样感，只是当时感到有些蹊跷，却未能深想一步，及时揪住那毒蛇的尾巴。战场上的直觉有时比眼睛更准，这次，是她慢了半分。
姚家豢养私兵、勾结赤戎、走私珍宝，开凿私矿，支撑这庞大地下王国的钱粮根基，绝不可能只靠一条粮道。粮仓是浮在水面上的叶子，根，必然扎得更深、更隐蔽。断了叶子，得去掘根。
她的目光扫过帐内悬挂的边关舆图，最终落在一个不起眼的标记上：霍记皮货行。霍的家族的产业，遍布要道，商队往来频繁，与三教九流都有勾连。厚重价高的皮货，是夹带、掩护大宗运输的绝佳外壳。更重要的是，打造兵器，需要什么？需要铁！需要源源不断的铁！边军对铁器管制极严，姚家庞大的地下武装，必然有秘密的矿源。而私矿的开采、运输、销赃，需要一个庞大而隐蔽的网络。霍记皮货行这张现成的网，姚家会不用？霍记皮货行上次验出鸽爪上，对于他们来说，也只是一桩普遍的隐秘生意，但这个游丝般的线索不能不抬起来。
“赵猛。”厉晚的声音打破了帐中的寂静。
亲兵赵猛立刻上前一步，抱拳肃立：“将军！”，
厉晚的目光并未离开舆图上那道刺眼的焦痕，手指无意识地在腰间玉佩的温润纹路上摩挲，声音低沉平缓，却像绷紧的弓弦：
“赵猛，粮仓……烧得干净。连灰烬都透着算计。青焰无声，水龙‘失足’，姚家这火，放得狠，也放得准。几袋铁证，顷刻间便成了焦泥。”
赵猛抱拳，声音沉凝有力，带着未散的寒意：“是！将军。末将亲眼所见，邪火诡异，绝非天灾。沈典签的人刚动，郑琰褒的亲兵便‘恰巧’失手，水泼证物！时机分毫不差，定是蓄谋已久，斩草除根！”
厉晚终于抬眼，眸光锐利如刀，扫向赵猛：
“斩草？他们斩的，只是水面上的浮萍。根，还深埋在地下。”
“”厉晚的目光依旧钉在舆图上“霍记皮货行”那几个小字上，“但他们的根，还在土里埋着。”
她顿了顿，指尖离开玉佩，重重地点在舆图上“霍记皮货行”的位置，“支撑姚家私兵、勾连西戎、走私珍宝，靠什么？金山银山也有耗尽时。这源源不断的财源，这打造兵戈的铁流，根基何在？”
赵猛眼神一凛，瞬间领会，腰杆挺得更直：“矿！将军是说……私矿！边军铁器管制极严，姚家要养那么多爪牙，必有秘密矿源！”
厉晚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是更深沉的思虑：“不错。粮仓，不过是他们露在水面的一叶浮萍。断了，姚家会肉痛，却伤不了筋骨。唯有掘了这矿脉之根，才能断其血脉！”
她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手指沿着几条商道滑动，最终停留在霍记皮货行上，“霍家商路，遍布要津。厚重皮货，价高易藏，商队往来，三教九流混杂……赵猛，若你是姚怀忠，要将私矿所得神不知鬼不觉运出、销赃、甚至换取所需，会放过这张现成的网吗？”
赵猛目光紧紧跟随厉晚的手指，思路豁然开朗，果断道：“绝不会！将军明鉴！皮货行是绝佳的幌子！运矿石可夹带在皮捆中，运铁器可伪装成‘新式铆钉’‘皮甲衬片’，甚至……连采买开矿所需之物，如鞣革用的绿矾油，皮毛防腐的硝石，都可堂而皇之！霍记这张皮，姚家定然披得严实！”
厉晚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正是此理。粮仓线既断，姚家此刻，想必正暗自得意，以为我们无计可施，至少也需时日喘息。殊不知，断一浮萍，正可逼我们去寻其深根！”
她转身，目光如电射向赵猛，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赵猛！”
赵猛猛地踏前一步，抱拳铿锵应道：“末将在！”
厉晚语速沉稳，指令清晰：
“你亲自去！顺着霍记皮货行这条藤，给我摸下去！目标只有一个：找到姚家私矿的确凿位置！藏在哪座山，哪个洞！”记住两点：其一，不是查霍煦庭本人。此人为人正直，霍记是霍家的家族生意，与他不会有太多交集，暂勿正面接触。主要查的是姚家如何利用霍记的壳！其二，找‘老人’！找那些曾在矿上干过，如今或因知晓太多被排挤、或因分赃不匀生怨、或因年老体衰被弃用的知情者！这种人，往往就是撬开铁壳的楔子！”
赵猛没有丝毫犹豫，眼神灼灼，思路清晰：“末将明白！避开霍煦庭，专挖姚家藏在霍记壳下的根！目标：矿上旧人！这类人，失势潦倒，心怀怨怼，又知根底，正是突破口！末将这就去办，扮作行脚苦力，混入霍记商队外围，从那些牢骚满腹的车夫、库管、杂役嘴里掏线索！”
厉晚看着赵猛眼中燃烧的斗志和瞬间成型的行动计划，微微点头，最后叮嘱，声音带着战场上的杀伐气：“谨慎行事，莫打草惊蛇。姚家刚斩断粮仓线索，此刻对矿脉的警觉或许稍有松懈，正是良机。我要的不是猜测，是名字，是地点，是能钉死姚怀忠的铁证！找到那个知情的‘老人’，撬开他的嘴！不惜代价，也要把这深埋地下的毒根，给我掘出来！”
赵猛深深一躬，语气斩钉截铁，充满力量感：“将军放心！末将定不负所托！这矿脉之根，掘定了！末将告退！”
说罢，利落转身，甲叶轻响，带着一股决绝的劲风，大步流星地踏出帅帐，身影迅速融入帐外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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