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晴，阳光洒在定远城外的荒原上。积雪尚未完全消融，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金光。厉晚与霍煦庭并肩立在一处高坡上，俯瞰着眼前这片待开垦的土地。
厉晚手中握着一支粗炭条，尖尖还松散着些许炭灰。昨夜她在帐中绘制荒原的分界图。霍煦庭则持着一截枯苇杆，杆头被他细心削成斜刃，在阳光下像一柄小巧的利剑。
“你看这片高坡。”厉晚伸出粗炭条，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沙砾地，向阳，积雪薄，正适合火垦。”
霍煦庭微微颔首，用苇杆指向远处的低洼地：“那边淤泥深厚，背阴处积雪未化，水源充沛，最适合开挖井字沟。”
两人相视一笑，开始认真地划分疆界。
粗炭条在雪地上划过，留下深黑色的痕迹；苇杆轻点，刻出浅浅的沟痕。高坡与沙砾地划归火垦，低洼与淤泥地划归井沟。一笔一划间，昨日的争执都已化作今日的共识，深深烙印在这片土地上。
厉晚利落地拔剑出鞘，剑尖轻挑，一面黑底赤焰的旗帜便迎风展开，稳稳插在高坡的最高处。
“边军三千，二十日垦田三万亩！”她的声音清亮有力，在旷野中回荡，“火起！”
士兵们迅速列队，铁锹在阳光下闪着寒光。雪沫随着铁锹的起落四处飞溅，垦荒的声响此起彼伏，仿佛战鼓擂动。
枯草被堆成一个个星形柴堆，火把投入的瞬间，烈焰腾空而起。积雪遇热化作蒸腾的白雾，炭灰在雾气中飘散，给高坡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纱幔。厉晚站在火前，跃动的火光照得她脸颊微红，眼中却含着笑意：“这火，不仅烤熟了地，也烤熟了我的急性子。”
另一侧，霍煦庭挥动枯苇，稳稳插下一面青底白井的旗帜。
“民夫八百，开挖井字沟！”他的声音温和却坚定，“冬沤草根，春施粪肥！”
民夫们如织布般在田间穿梭，铁锹起落间，沟渠渐渐成形。掘土的声响细密连绵，像是织机在运作。
井字沟挖成后，雪水缓缓渗入，草根在泥中渐渐腐烂，水面上不时冒出细小的气泡，仿佛土地在深深呼吸。霍煦庭俯身用手指蘸起一把泥，泥色乌黑油亮，在指间泛着湿润的光泽。他微微一笑：“这泥，不仅沤熟了地，也沤熟了我的慢性子。”
量地之时，二人各执测绳一端。绳子系在一棵老槐树的树干上，他们并肩而行，在雪地上留下交错的脚印。
测绳每次拉直，便是一亩地的分界。绳子在雪上划出笔直的界线，也在二人心上连起无形的弦。
量到分界处时，测绳微微绷紧。厉晚率先松了手，笑道：“你多一亩，我少一亩。星与井，本就该共用一片天。”
霍煦庭回以微笑：“你求速，我求稳。星与井，本就该共用一片地。”
测绳松开的那一刻，心弦仿佛在雪地上轻轻弹动。
丈量结果很快出来：高坡、沙砾地共三千亩，归火垦；低洼、淤泥地一千八百亩，归井沟。
霍煦庭坦然道：“星脊广阔，星云狭小。我慢，我认，我少亩。”
厉晚挑眉：“星云虽少，却更肥沃。我急，我认，我多亩。”
这认的不是地的多少，而是彼此选择的路。
量地完毕，二人各执一支号角。厉晚吹响火垦号，声短促如战鼓；霍煦庭吹响井沟号，声悠长如织机。两种号声在雪原上交叠回荡，奏出一曲奇特的和谐。
他们在分界处共同埋下一块瓦片，瓦上刻着“火井共用”四个字。瓦片入土的瞬间，两人不约而同地相视而笑。
雪花又开始飘落，轻轻覆盖在刚刚划定的分界线上。星脊与星云，一黑一白，一速一稳，却在号角声中并肩而立。
厉晚拍去肩头的积雪，唇角微扬：“争辩使我们更近一步。”
霍煦庭轻轻拂去她发间的雪粒，温声应道：“近到可以共用一颗心了。”
雪花继续飘落，覆盖在这片刚刚分疆的土地上，也覆盖在两人并肩的身影上。这场争执，最终化作了一颗共同的心。
夕阳西下，垦荒的士兵和民夫陆续收工。厉晚和霍煦庭却还留在田埂上，仔细检查着今日的成果。
“明日要派人看守火场，防止余烬复燃。”厉晚望着还在冒烟的火垦区说道。
霍煦庭点头：“井沟那边也要加固沟渠，这几日可能还有雪。”
他们边走边谈，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那棵老槐树下。树下的瓦片已经埋好，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土包。
“等春天来了，这里会是什么样子？”厉晚忽然问。
霍煦庭望着远方：“高坡上会长出青青的麦苗，低洼处会蓄满春水。到了夏天，麦浪翻滚，水田如镜。”
“到时候，我们就在这棵树下，尝第一碗新麦煮的饭。”厉晚说着，眼中闪着期待的光。
夜幕悄然而至，天边最后一丝霞光隐没在地平线下。深蓝色的天幕上，星星开始探出头来。先是一颗孤星在北方天际闪烁，接着它的伙伴们陆续现身，点点星光由疏到密，渐渐铺满夜空。银河缓缓浮现，像一条朦胧的光带横贯天际，万千星子缀于其上，明灭不定。清冷的星光洒向荒原，为田地镀上一层银辉。
荒原在星光下显得格外宁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打破了夜的寂静。
厉晚和霍煦庭还站在高坡上，望着脚下这片被他们亲手规划的土地。火垦区的余烬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像是大地的呼吸；井沟区的水面倒映着星光，宛如撒了一地的碎银。
“回去吧。”霍煦庭轻声道，“明日还要早起。”
厉晚点点头，最后望了一眼这片土地，转身与他并肩走向军营。他们的身影渐渐融入夜色，只有星光见证着这片荒原即将到来的新生。
在这个雪后的夜晚，城外的荒原正在悄然改变。而这一切，都始于两个性格迥异的人，在一次次的争执与磨合中，找到的共同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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