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甜腻的血腥味和陈腐的香料味,正是从墙壁上挂着的那些东西里散发出来的。
它们一个个被血色的丝线织成了襁褓的形状,密密麻麻,几乎占满了整面石壁。
石室低矮,烛火摇曳,那些襁褓竟在微弱地起伏,像是有无数个婴儿在里面安静地呼吸。
我的喉咙一阵发干。
“那是‘替母衣’……”陈小满的声音抖得厉害,她伸出手指,指向石室正中央一个孤零零的木架,上面挂着一件鲜红如血的衣裳,样式古怪,像是寿衣,又像是戏服。
“是用我的血、我的头发、还有我的月经布,一针一线缝起来的……我娘说,只要它缝成了,你就能脱壳了。”
她说着,缓缓掀开了自己破旧的衣襟。
我倒吸一口凉气。
她的腹部,从心口到小腹,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眼,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泛着红。
无数细若发丝的血线就从那些针眼下的皮肉里延伸出来,穿过她的衣服,最终汇集到木架上那件诡异的红衣上。
她整个人,就像一个被蛛网缠住的活祭。
“每缝一针,我就会忘掉一天的事……从最近的开始忘。”她的眼神空洞得可怕,“前几天,我忘了你叫什么。昨天,我忘了我养的狗叫什么。现在……现在我已经不记得我爹长什么样了……”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记忆为线,生命为梭,她哪里是在织衣,她是在用自己的一切,为我织一道赎命符。
“嗬……嗬……”
沉重的喘息声从入口传来,老刀拖着一条已经扭曲变形的断腿,挣扎着爬了进来。
他满脸是血,眼神却异常清明,口中念念有词,念的是一段我听不懂的残缺咒语。
他用那只没断的手,抓起地上半截断裂的伞骨,毫不犹豫地在自己手臂上一划,然后蘸着喷涌的鲜血,猛地转身,在我后背上狠狠划了下去。
“嘶——”
七道平行的裂口瞬间在我背上绽开,剧痛让我几乎跪倒在地。
奇异的是,随着这股剧痛,我身上那件如同第二层皮肤般的红衣,竟然真的有了一丝松动。
一丝丝比黑夜更浓的黑气,正从我背后的伤口里拼命往外溢出。
“断线咒只能撑三炷香的时间!”老刀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趁着它还没完全愈合,快,烧了那件替母衣!”
我一个激灵,从陈小满手里夺过她一直攥着的火镰。
可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件红衣的瞬间,胸口那诡异的纹路猛地灼烧起来,一股强烈的晕眩感冲进我的大脑。
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石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熊熊火海,六具穿着一模一样红衣的尸体并排站在火中,他们的脸早已烧得模糊,却齐齐转向我,发出凄厉的哀嚎:“你敢毁衣,我们便永堕火狱,不得超生!”
那声音仿佛直接在我的灵魂里响起,我手一抖,火镰“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你是人!你不是它们的壳!”老刀见状,发出一声绝望的怒吼。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将手中那截锋利的伞骨,对准自己的心口,狠狠刺了进去!
“噗——”
一股滚烫的心头血喷洒而出,大部分都溅在了那件替母衣上。
咒力瞬间暴涨,红衣上的血色仿佛活了过来。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石室的另一面墙壁被人从外面硬生生撞开。
周德海踉跄着冲了进来,他的双眼翻白,瞳孔消失不见,嘴里却发出了陈哑婆那尖锐刺耳的声音:“第七壳归位,母衣将成……谁敢阻拦?”
他手中提着的那盏血灯笼“砰”地一声炸开,化作漫天血雨。
每一滴血雨落在替母衣上,那衣物的表面就浮现出一张扭曲痛苦的人脸。
我猛地惊醒过来——周德海已经被衣母的残念彻底占据了身体!
“我要穿上它!我要活下去!”他嘶吼着,目标明确地扑向中央的木架。
“不要!”陈小满尖叫着,用她瘦弱的身体挡在木架前。
周德海看也不看,反手一掌将她重重击飞。
陈小满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撞在石壁上,滑落在地,喷出一口鲜血。
随着她倒地,一本破旧的日记本从她袖子里滑了出来,掉在我的脚边。
日记本的封面上,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林小舟成长记录》。
那是我养父刘瘸子的笔迹!
我疯了一样抢过日记,颤抖着翻开。
里面密密麻麻,全是我养父的记录,记录着我的“每一次复活”。
“一九九五年,春,第一次焚名祭,小舟活。”
“二零零一年,夏,第二次焚名祭,小舟活。”
一页页翻过,直到最后一页,上面用血红的墨水写着:“小满是小舟的孪生姐姐,出生时被陈哑婆用死婴换走。为保弟弟命格完整不断,她必须成为‘影祭’,以身饲鬼,以命养壳。”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如遭雷击。
我不是第七个被这件红衣选中的倒霉蛋,我是第七次“借用”了她的命活下来的人!
而她,我名义上的妹妹,实际上是我的姐姐,她才是真正的、最初的那个壳。
“咳咳……所以……你们两个,从一开始……就都是祭品。”老刀靠在墙边,咳着血,发出了悲凉的笑声。
话音刚落,木架上的替母衣突然毫无征兆地自燃起来。
那火焰并不灼热,反而透着一股阴冷,火光凝聚成一个人形,竟是陈小满幼时的模样。
火焰中的女孩看着我,轻轻地说:“哥哥,这一次,换我来替你了。”
火光中,我亲眼看着躺在地上的陈小满,她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焦黑,最后化作一具拳头大小的焦尸,静静地躺进墙角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陶罐里。
随着她的死亡,我身上那件红衣猛地一松,我踉跄着后退几步,终于脱离了那种被束缚的窒息感。
可还不等我喘口气,胸口的纹路已经疯狂蔓延到了我的唇角。
我下意识地看向旁边水洼里的倒影,倒影里的我,已经彻底变成了另一副模样——一具没有五官的无脸小尸,正端坐在石台上,用陈小满化成的血线,缝制着第八件一模一样的红衣。
“去……去乱葬岗……”老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截刺穿他心脏的伞骨塞进我手里,“找……找王婆子……她……她知道……怎么……剪断……第一根线……”
他的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我抱起那个装着陈小满焦尸的陶罐,刚一入手,身上那件松开的红衣猛然收紧,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紧,勒得我骨头发疼。
无数孩童的低语在我耳边重叠响起,汇成一句冰冷的话语:
“母衣将成,七壳归一。”
身后,被周德海撞开的墙洞外,是冰冷的夜风。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吞噬了我姐姐和我所有亲人的石室,抱紧怀里的陶罐,毫不犹豫地从墙洞爬了出去。
洞外是一条狭窄的暗道,阴冷潮湿,不知通向何方。
我拖着沉重的身体,在黑暗中摸索前行,身后孩童的低语声渐渐被风声取代,暗道的尽头,隐约有了一丝惨白的光。
我奋力爬出暗道的出口,一股混杂着泥土和腐肉的恶臭扑面而来,眼前是一片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的枯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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