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危厂彻查迷雾深，咳声惊心孤影寒
厂区大门在身后沉重地合上，仿佛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喧嚣，也将林薇彻底卷入了一个冰冷而充满未知危险的漩涡中心。闪烁的警灯将每个人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表情凝重如同凝结的寒霜。
在孙厂长的引路下，林薇快步穿过已然停工、寂静得可怕的厂区。往日里机器轰鸣、管道输送不息的生产车间，此刻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的巨兽，沉默地蛰伏在阴影里，只有紧急照明灯发出惨白的光，勾勒出冰冷设备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原料气味、消毒水味以及无形恐惧的怪异味道。偶尔能看到一两个穿着制服的技术人员或警察匆匆走过，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而刺耳。
很快，她见到了正在临时设立的现场指挥点——原车间办公室内商讨的两位主要负责人：一位是济南市公安局负责此案的刑警支队张队长，面色黝黑，眼神锐利如鹰，透着长期一线工作磨砺出的沉稳与干练；另一位是市市场监管局稽查科的刘科长，表情严肃，眉头紧锁。
“林总是吧？情况我们已经初步了解了，非常严重。”张队长言简意赅，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主题，他的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初步判断，这是一起人为的、有针对性的恶性投毒案件。对方目的明确，手段专业且极其恶劣。”
林薇强压下喉咙的不适和内心的翻涌，用力点头：“张队长，刘科长，辛苦你们！我们薇澜公司上下一定全力配合调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抓住凶手！”她的声音因紧绷而显得有些沙哑，但目光却异常坚定。
“现场我们已经做了初步封锁和勘查。”张队长继续道，语速平稳，“投毒者非常狡猾，显然对工厂的作业流程和监控布局有一定程度的了解。选择的时机是晚班和白班交接班的空档，大约有十五到二十分钟的时间，原料预处理区人员相对稀疏，监控也存在个别死角。我们初步判断，嫌疑人可能是利用这个时间窗口，伪装成工作人员混入，或者甚至不排除有内部人员接应的可能性。”
内部人员？林薇的心猛地一揪。虽然早已料到这种可能性，但从警方口中得到证实，还是让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小刘的内鬼事件刚刚平息不久，难道薇澜的内部竟然还有未被发现的蛀虫？或者，是对方的手段已经高明到能轻易收买或胁迫关键岗位的人员？
“我们现在正在做几件事，”张队长扳着手指，“第一，全面梳理厂区所有监控，尤其是原料库到预处理区路径上的，包括主辅监控、周边道路治安监控，不放过任何一秒的画面。第二，对今晚所有当班、以及交接班时段可能出现在附近的人员进行逐一排查问询，寻找可疑行迹。第三，那桶被污染的原料是重要物证，我们会安排市局刑侦技术支队最快的速度进行更精确的成分分析，确定具体是哪种腐蚀性物质以及其来源渠道，这可能是追查凶手的重要线索。第四，对工厂所有人员进行背景再次筛查，特别是近期有经济异常、行为反常或者与竞争对手有过不明接触的员工。”
刘科长接着补充，语气更为严厉：“林总，从我们市场监管的角度，事情的性质极其恶劣，不仅关乎你们企业的生产安全，更关乎潜在的公共安全风险！目前，这条生产线必须立即全部停产！等待警方初步调查结果和我们的全面安全隐患排除检查通知之后，再考虑复工事宜。在此期间，你们公司要全力配合，提供所有需要的资料和便利。另外，作为预防措施，你们所有同批次、同来源的原料，无论是否投入生产，都必须立刻进行封存和重新严格检测！绝对不能再有任何一丝风险流入市场！”
“我明白！我们完全理解并坚决执行！”林薇立刻表态，没有任何犹豫，“停产令立刻生效！所有相关原料全部隔离待检！我们公司的安全管理层和法务会全程配合您和张队的工作。需要任何文件、任何记录、任何人员的配合，我们无条件提供！”
她知道，这意味着薇澜刚刚借助周慕白介绍的“郑先生”那条神秘而高效的渠道才勉强恢复过来的供应链和生产节奏，将再次遭受致命性的重创！而且这一次，打击远比李哲之前的断供要狠毒和彻底得多。“丝路华发”新品的发布将变得遥遥无期，已经收到的订单无法按时交付，巨大的违约赔偿金、渠道商的质疑、市场信心的瞬间崩塌…每一个问题都像一座沉重的大山，足以将任何一个企业压垮。而这一切，还都建立在“未遂”的基础上，如果真的流了出去…林薇根本不敢去想那个后果。
在张队长和刘科长的陪同下，林薇戴上了临时准备的口罩和手套，被允许远远地、短暂地查看一下核心现场——那个已经被黄色警戒线层层封锁的原料预处理区。
隔着一段安全距离，她看到了那桶被单独放置在特殊防泄漏托盘内的“毒原料”。白色的桶身上已经被贴上了醒目的危险品标识和警方的封条，像一个沉默而危险的炸弹，无声地诉说着之前的惊心动魄。旁边散落着一些初步检测用的试纸和设备，空气中似乎还隐约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同于寻常化工原料的刺激性气味。
林薇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桶原料，仿佛要透过桶壁，看清里面隐藏的致命毒物，更仿佛要看清那隐藏在幕后、使出如此丧尽天良手段的黑手那张狞笑的脸。
这不是竞争。
这甚至超越了寻常的商业阴谋。
这就是谋杀！
是处心积虑地要谋杀她一手创建的企业，谋杀她为之奋斗的理想，甚至…是要谋杀她林薇这个人！要将她和薇澜这个名字，从物理到声誉，都彻底地从世界上抹去！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恐惧、愤怒、后怕和巨大压力的情绪猛地冲上她的头顶，让她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眼前景物开始旋转模糊。与此同时，那股被她强行压制了许久的咳嗽再也无法忍受，如同火山爆发般从胸腔深处猛烈地冲撞出来。
“咳！咳咳咳咳！呕…”她猛地转过身，背对着那桶毒原料和身边的警察官员，弯下腰，用手死死捂住嘴，却控制不住那撕心裂肺的、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剧烈呛咳。这一次的咳嗽来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猛，剧烈的震动牵动着她的全身每一根神经，带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呼吸变得极其困难，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林总！”
“林总您没事吧？！”
孙厂长和旁边的王工惊呼出声，连忙上前想要搀扶她。
张队长和刘科长也皱紧了眉头，眼中闪过一丝担忧。这位年轻的女总裁，看起来身体状况似乎很不妙。
林薇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却一时根本说不出话，只能继续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如同拉扯着风箱，带着骇人的嗬嗬声。山鹰一个箭步上前，沉稳地扶住她微微摇晃的手臂，另一只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过了好一会儿，这阵可怕的咳嗽才稍稍平息下来。林薇直起身，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泪水和额头的冷汗，气息依然十分不稳，胸口剧烈起伏着，显得异常虚弱。她勉强对张队长和刘科长挤出一个苍白的、带着歉意的笑容：“抱歉…张队，刘科，我没事…老毛病了…我们继续。”
张队长目光深沉地看了她一眼，语气缓和了些：“林总，身体要紧。现场基本情况就是这样，你先去休息一下，具体的工作我们的同志会和你的团队对接。有任何进展，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林薇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确实不佳，也不再强撑，点了点头：“谢谢张队，那就辛苦你们了。”她在山鹰和孙厂长的陪同下，脚步有些虚浮地离开了核心现场。
她没有回办公室，而是让孙厂长带着她，沿着已经停工的生产线慢慢走着。空旷巨大的车间里，只有他们几人的脚步声和远处警方勘查人员隐约的交谈声。一套套精密的设备安静地停滞着，原本应该流淌着芬芳膏体的管道如今空空如也，流水线上那些等待着被灌装、贴标的产品盒子，此刻也只能静静地躺在那里，前途未卜。
工人们大多已经被安排回到休息区或者宿舍等待问询，只有少数几个负责安保和配合的技术人员还在岗位上，他们看到林薇走来，眼神复杂地望过来，那目光中有关切，有不安，有疑惑，甚至…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和怀疑。恐惧于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怀疑这是否意味着工厂的前景乃至他们的饭碗即将不保。
林薇读懂了那些目光，心头如同压着千斤巨石。她知道，这场投毒案带来的破坏，远不止生产线的停滞和物质的损失，更是对薇澜团队士气和信任的又一次沉重打击。刚刚从小刘的内鬼阴影中走出些许，又遭遇如此毁灭性的暗中打击，人心惶惶几乎是必然的。
她强打起精神，走到几位聚在一起的技术人员面前，他们的脸色也都写满了忧虑。
“大家辛苦了，”林薇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情况大家都知道了，警方已经介入，相信很快会水落石出。公司会承担起一切责任，保证大家的合法权益。眼下，我们需要团结起来，配合好调查，一起度过这个难关。薇澜，不会就这么倒下的。”
她的声音不算响亮，甚至因为虚弱而有些气短，但话语中的那份坚定和担当，却像是一颗投入冰湖的小石子，虽然未能立刻融化坚冰，却也激起了一圈细微的涟漪。几位技术人员互看了一眼，脸上的紧张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些，纷纷点头。
“林总，我们相信公司。”
“您也要保重身体。”
简单的几句话，在此刻却显得格外珍贵。
巡视完车间，林薇又去医务室看望了那位立功的质检员老刘。老刘确实被吓得不轻，脸色还有些发白，但看到林薇亲自来看他，显得很是激动，连连表示自己只是做了分内的事。林薇郑重地感谢了他，嘱咐他好好休息，公司会有重奖。这一幕，也让跟随的孙厂长和王工等人看在眼里，暖在心里。
然而，当林薇独自一人站在车间二楼的走廊上，凭栏望着下方那一片寂静而危机四伏的厂区时，所有的强撑的坚强和镇定都瞬间褪去，深深的无力感和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再次将她淹没。
警方那边的初步调查并不顺利。监控果然出现了关键位置的缺失和模糊，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手法老练，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痕迹。问询了众多员工，也没有发现特别可疑的人员。那桶毒原料，就像是从天而降的灾祸，找不到来源的线索。
敌人在暗，她在明。对方一击不中，或许还会有第二击、第三击…她防不胜防。
薇澜的资金链本就紧张，经过李哲的供应链打击和周慕白的救援，刚刚有所缓和，如今全面停产，每天都是巨额亏损，订单违约的赔偿金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市场舆论…她几乎可以想象，一旦这个消息被泄露出去，哪怕只是捕风捉影，将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莎拉·沃森和李哲，绝对不会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身体的不适也在加剧。刚才那阵剧烈的咳嗽过后，她的胸口一直隐隐作痛，喉咙里仿佛始终萦绕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气息，呼吸也比平时更加费力。赵明医生的叮嘱言犹在耳，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可能真的亮起了红灯，但在这一切面前，她顾不上了。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仿佛置身于一片漆黑的冰海，四周是望不到边的寒冷与危险，只有她一个人抱着一块浮木，苦苦挣扎。Sofia远在千里之外，赵明也在苏城，周慕白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有人能真正帮她分担这份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压力。
她拿出手机，屏幕上是赵明之前发来的关心问候，问她北京峰会顺利吗，身体怎么样。她手指动了动，想要回复，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告诉他济南发生的这一切？除了让他千里之外干着急，又能有什么用呢？最终，她只是简单地回了句：“会议结束了，有点累，一切还好。勿念。” 然后将手机紧紧攥在手里，仿佛那是一件能给她带来一丝暖意的宝物。
就在这时，助理小张的电话打了进来，声音带着焦急：“林总，不好了！刚刚接到几家主流媒体财经频道记者试探性的电话，都在旁敲侧击地询问我们济南工厂是不是出了重大生产事故，说有‘知情人士’爆料我们生产线发生严重污染甚至泄漏，已经被监管部门勒令无限期停产！虽然我都暂时挡回去了，但恐怕…消息已经漏出去了！”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对方的攻击，从来都是组合拳。投毒只是第一步，紧随其后的舆论绞杀，才是更要命的！
幕后黑手，这是要将她往死里逼，根本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她猛地扶住冰冷的栏杆，才勉强站稳，另一只手死死捂住嘴，压抑着再次翻涌上来的咳意。
夜色深沉，工厂的灯光无法照亮所有的黑暗。林薇站在那片光影交界处，单薄的身影显得无比孤寂和无助。生产线危在旦夕，薇澜危在旦夕，她的人生，也仿佛风雨飘摇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
京华烟云中伸出的黑手，冰冷而残忍，正在缓缓收紧，欲将她彻底扼杀在这片冰冷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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