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富贵推开门的时候,后厨那股子油烟味儿混着炖肉的香气直往人脸上扑。
“都来了?”他扯着嗓门问,声音在狭长的包间里撞了个来回。
圆桌边上已经坐了一圈人。运输队的老赵,采购部的老王,质检科的马大姐,还有销售部几个跟着孙卫东打江山的老兵。
桌上摆着几盘凉菜,花生米炸得金黄,猪头肉切得薄如蝉翼,中间一口铜锅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就等你了。”老赵挪了挪凳子,让出个空位,“酒都倒上了。”
钱富贵脱下棉袄挂椅背上,坐下时木椅子嘎吱响了一声。
他扫了一圈桌上的人脸,每张脸上都写着点东西——憋屈,不甘,还有种被时代甩在后头的惶惑。
“孙卫东没来?”他问。
“人家现在是市场总监,忙。”
老王哼了一声,那声音从鼻腔里挤出来,带着刺,“昨儿个还在会上说咱们采购价偏高,要引入什么‘供应商竞标机制’。
竞标?我老王跑了二十年供销社,哪家厂子什么货什么价,我心里门儿清!用得着竞标?”
铜锅里的汤滚得更凶了。羊肉片下去,一涮就卷了边。
马大姐没动筷子,她捏着酒杯转,眼睛盯着杯里晃荡的酒液:“沈总上周找我谈话,说质检流程要‘标准化’。
什么叫标准化?就是让我按他那本三指厚的册子来,一项一项打钩。
我说大姐我干了十五年质检,一眼就能看出原料好坏,用得着这么费劲?”
“人家说了,这叫科学管理。”运输队的小刘插嘴,他年轻些,话里还带着点试探的味儿,“沈总说咱们现在不是小作坊了,是集团,得有规矩……”
“规矩?”老赵把酒杯往桌上一顿,酒溅出来几滴,“当年咱们从三道沟往外拉山货,冰天雪地里轮胎打滑,是规矩帮咱们把车推出来的?是陈总带着咱们,一脚深一脚浅踩出来的路!”
包间里忽然静了。只有铜锅还在咕嘟,那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格外响亮。
钱富贵慢慢给自己倒了杯酒。五十六度的老白干,透明的液体在杯子里晃荡,像某种不安分的情绪。
“这些话,”他开口,声音不高,但每个人都竖着耳朵听,“咱们在这儿说破天,没用。得让陈总听见。”
“陈总现在哪还听得见咱们说话?”老王苦笑,“人家现在天天见的不是市长就是外商,咱们这些老兄弟……”
“那就让他听见!”钱富贵忽然拔高声音,眼睛扫过桌上每一张脸,“陈望还是那个陈望。你们忘了?去年设备出故障,是谁半夜三点冲到车间,跟周师傅一起趴地上修机器?是他陈望!”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很烈,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明天,咱们集体去找他。不是闹事,是汇报工作——把咱们的难处,咱们的委屈,咱们这些年怎么一步步走过来的,都说给他听。”
“他要是向着沈墨呢?”马大姐轻声问。
钱富贵盯着空酒杯,很久,慢慢吐出一句话:
“那咱们也得让他知道——北极光这栋楼,地基是咱们这些人,一块砖一块砖垒起来的。”
同一时间,陈望正在办公室里看沈墨的改革方案。
文件很厚,装订得整整齐齐。每一页都透着那种受过系统训练的严谨——目标清晰,步骤明确,考核指标量化到小数点后一位。陈望一页一页翻过去,窗外的天从深黑慢慢变成墨蓝。
门被轻轻敲响。
“进。”
沈墨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两杯咖啡。他穿着熨帖的白衬衫,领口扣子解开一颗,既不失体面,又不会显得过于刻板——这是他在国际企业里学来的分寸感。
“陈总,还在看?”沈墨把一杯咖啡放在陈望手边,自己在对面坐下。
“看完了。”陈望合上文件,揉了揉眉心,“思路很清晰,逻辑也很严密。但沈墨,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他抬起眼睛,看着沈墨:
“这套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沈墨怔了怔:“这是我根据国际先进企业的管理经验,结合咱们集团的实际情况……”
“对,国际先进企业。”陈望打断他,语气很平静,“可口可乐,百事,雀巢……这些企业,是多少年沉淀出来的?他们的员工,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而我们北极光——从三道沟那个农具修理合作社算起,到现在,满打满算不到八年。”
沈墨沉默了。他端起咖啡,没有喝,只是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温度。
“陈总,我明白您的意思。”他开口,声音很稳,“但正因为我们发展太快,才更需要规范。否则等规模再大,问题积重难返,那时候再改,代价会更大。”
“我知道。”陈望向后靠进椅背,“你说的每一条,我都认同。预算控制、流程标准化、绩效考核——这些都没错,是必须走的路。”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窗外。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这座城市的轮廓在晨光中渐渐清晰。
“但沈墨,管理管的不只是事,还有人。”陈望转回头,看着沈墨的眼睛,“这些人,有的是当年跟我一起从狼嘴里逃出来的。有的是零下三十度的天气里,跟着车队往山里送货,轮胎打滑就下来推,推得满手是血也没怨言的。”
沈墨的手指在咖啡杯上轻轻摩挲。他没有说话,只是听着。
“你现在让他们填表格,走流程,考绩效——他们会觉得,过去那些拼命的日子,都不作数了。”陈望的声音很低,像是在对自己说,“他们会觉得,自己成了报表上的一个数字。”
办公室里安静了很久。远处传来早班公交车的引擎声,新的一天正在笨拙地醒来。
“那陈总,”沈墨终于开口,“您说怎么办?不改,企业走不远;改得太急,人心会散。”
陈望站起来,走到窗前。玻璃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花,他用手指抹开一小片,看见楼下已经有工人在往厂区走。那些身影在晨光里显得很小,但一步一步,走得很实。
“这样。”他转过身,晨光从他背后照进来,在办公桌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第一,设立‘创业贡献津贴’,按工龄和当年的贡献来算,不并入绩效考核。这笔钱,是给过去一个交代。”
沈墨点头,拿出笔记本开始记。
“第二,成立‘老带新’技术传承小组。让周师傅他们这些老技术骨干当导师,给名誉职位,带徒弟。年轻人学技术,老员工有尊严。”
“第三——”陈望走回桌前,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运输、采购这些部门,审计暂缓。给他们三个月时间,让他们自己先整改,提交自查报告。三个月后如果还不行,再动刀子。”
沈墨停笔,抬头:“陈总,三个月是不是……”
“够了。”陈望说,“三个月,够他们证明自己,也够他们想明白——时代变了,但人没变。变的只是做事的方法。”
窗外传来上班铃声。清脆,响亮,在晨光中传得很远。
沈墨合上笔记本,站起身。他走到门口,又停住,回过头:
“陈总,昨天我跟张大山吵了一架。他说我‘不懂兄弟情义’。”
“你怎么回的?”
“我说,兄弟情义是酒桌上喝的,企业规矩是战场上用的。”沈墨笑了,笑容里有些复杂的东西,“现在想想,这话说得……太硬了。”
陈望也笑了:“去跟他道个歉。就说我说的——规矩要立,情义也要讲。这二者不冲突,就看咱们怎么把它捏到一块儿。”
沈墨点点头,推门出去了。
陈望重新坐回椅子里,看着桌上那杯已经凉透的咖啡。他想起很多年前,在三道沟那个漏风的土坯房里,张大山把最后半块窝头塞给他,说“你脑子好使,你多吃点,带咱们走出去”。
走出去。
现在他们走出去了,走得比当年想象的还要远。可这条路越走,肩上的东西就越重——不只是企业的未来,还有那些把命交到他手上的人。
电话响了。陈望接起来,是李秀兰。
“老钱他们……好像要去找你。”她的声音有些担忧,“我刚才在食堂听见他们在商量。”
“我知道。”陈望说,“让他们来。”
“你不怕他们闹?”
“怕什么。”陈望看着窗外,阳光已经完全出来了,金灿灿地铺满整个厂区,“他们是来要个说法,不是来闹事的。要说法,说明他们还信我,还信北极光。”
挂断电话,陈望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旧相册。翻开,第一张就是当年知青点的合影。黑白照片已经泛黄,但上面那些年轻的脸,笑得毫无杂质。
他的手停在照片上,很久。
然后他合上相册,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子。
该去迎接新的一天了。也该去迎接那些,陪他走过最艰难岁月的人。
门外的走廊里,已经传来了脚步声。很杂,很重,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泥土般的扎实。
陈望深吸一口气,拉开了办公室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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