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无戈站在荒草与断垣之间,断刀低垂,刀尖几乎触及地面。五名杀手如同五道凝固的阴影,呈半圆形将他围在中央,手中兵刃寒光凛冽,齐齐指向他周身要害。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与肃杀。
墙边,阿烬背靠着冰冷的土墙,一只手死死抠进墙壁缝隙里松动的碎石,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她的呼吸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但在这死寂的院落里,那细微的气流声却异常清晰地传入陈无戈耳中。
周伯依然靠着那半截断墙坐着,头颅无力地低垂,下巴抵在胸口。暗红色的血液,仍在缓慢地、固执地从他胸前的伤口渗出,浸润着早已被血浸透的灰袍,在身下积成一小滩粘稠的暗色。他的左手,以一种僵硬的姿势按在腹部,指缝间全是凝固和未凝固的暗红。那根陪伴他十二年的枣木拐杖,断成了两截,一半被他压在大腿下,另一半则孤零零地躺在不远处的尘土里。
陈无戈向前走了一步。
很轻的一步,却在寂静中踏出了清晰的足音。
一名杀手立刻抬手,手中狭长的弯刀锋刃一转,精准地拦在了陈无戈前进的路线之上!刀刃映着天际最后一抹如血的残阳余晖,将那冰冷的寒光反射在陈无戈脸上,刺得人眼睛发疼。
陈无戈没有眨眼,目光甚至没有在那刀光上停留。他的脚步,并未因此停顿。
第二步落下时,脚底踩进了一小滩尚未完全凝固的、粘稠温热的血泊之中,发出轻微的“啪叽”声。
“少主……” 就在此时,一个如同砂纸摩擦岩石般粗粝、虚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骤然响起!
是周伯!
他竟然又抬起了头!尽管动作迟缓得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他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更多的血沫涌了出来。
“别……过来。”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陈无戈的脚步,应声而停。
停在了距离周伯仅有三步的地方。
“你……听我说……” 周伯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杂音,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断裂,“宅底密室……藏着的东西……不是功法……是种子……只有你……能唤醒它……”
陈无戈缓缓蹲下身,目光与周伯浑浊却异常清亮的眼睛平视,距离拉近到能看清他脸上每一道深刻的皱纹与血污。
“什么种子?”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急于抓住最后线索的紧迫。
“血脉的……根……” 周伯又剧烈地咳嗽了一声,一大口暗红的血从嘴角涌出,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眼神死死盯着陈无戈,“你父亲……临死前……拉着我的手说……《primal武经》……不是练出来的……是活的……它……睡在陈家人的……血里……等你……回来……”
陈无戈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他盯着周伯的眼睛,追问:“怎么唤醒?”
“火……纹……” 周伯的手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抬了起来,枯瘦的手指,坚定地指向了墙边阿烬的方向,“她……和你……一起……你们的血……要碰在一起……那扇门……才会开……其他人……都不行……”
话未说完!
右侧人群外围,一道原本静止的黑影,毫无征兆地动了!
那是一名站在最外侧、之前几乎被忽略的杀手。他手中握着一柄不足尺长的乌黑短刃,身形如同鬼魅般贴着地面滑行,竟已悄无声息地绕到了陈无戈的侧后方,距离不过数尺!冰冷的刀锋,已然贴近了陈无戈毫无防备的后颈皮肤!
杀意,在瞬间爆发!
陈无戈几乎在刀锋触及皮肤的刹那猛然惊觉,汗毛倒竖!
他立刻拧身想要闪避!
然而,他此刻正半蹲在地,重心不稳,动作受到极大限制!而那柄淬毒的短刃,快如闪电,直取他的咽喉!根本避无可避!
眼看刀锋就要刺入皮肉——
一道枯瘦却决绝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用尽全身力气撞了过来!
是周伯!
他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整个人从地上弹起,重重地撞在陈无戈身上,将他狠狠推向一侧!
“噗嗤——!”
那柄淬毒的乌黑短刃,毫无阻碍地、深深地刺入了周伯的左胸!刀尖从他背后透出寸许!鲜血瞬间飙射!
陈无戈被撞得向后摔倒在地,翻滚了一圈才勉强以手撑地,稳住身形。
他抬头,看见周伯背对着自己,佝偻的身体晃了晃,双手死死撑在地上,才没有立刻倒下。那柄短刃,仍插在他的胸口,刀柄微微颤动。温热的血,顺着刀槽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声音清晰可闻。
“周伯——!!” 陈无戈嘶吼一声,猛地扑了上去,一把扶住老人即将倾倒的身体。
周伯的脸色,在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变得如同陈年的宣纸般惨白。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喷出了一大口混杂着内脏碎块的暗红血液。身体如同抽掉了所有骨头般剧烈地晃了晃,几乎就要瘫软下去。
陈无戈用肩膀死死顶住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手臂环住他枯瘦的肩膀,触手处一片冰凉粘腻。
“你说清楚!” 陈无戈的声音因急切而变得嘶哑,他抓住周伯那只还能动的手臂,“种子到底在哪里?!怎么才能找到它?!”
周伯的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般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骇人的血沫声。他艰难地抬起那只沾满自己鲜血的手,手指颤抖着,先指了指自己心口被短刃刺入的位置,又缓缓移向陈无戈的胸膛,最后,无比坚定地、再次指向了墙边的阿烬。
他的嘴唇翕动着,气若游丝,却固执地传递着最后的信息:
“你们……两个……一起……才能……”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更多的鲜血涌出。他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软软地靠在了陈无戈的肩膀上,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陈无戈用力拍打着他冰冷的脸颊,试图唤回他最后一丝清明:“醒醒!你还不能死!把话说完——!!”
周伯的眼皮,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那里面,光芒正在快速流逝,变得涣散。但他依然努力地聚焦,看着近在咫尺的陈无戈的脸。
他的嘴唇,极其缓慢地、清晰地,翕动了两下。
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陈无戈心底的声音,传了出来:
“少主……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声音,戛然而止。
他眼中的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了。
那只抬起的手,慢慢、慢慢地滑落下来,无力地搭在陈无戈的手腕上。残留的、微弱的力道,也一点点消散殆尽,最终变得冰冷而沉重。
陈无戈抱着他逐渐冰冷的身体,一动不动,如同化作了另一尊石像。
周围的杀手们,也没有动。他们依旧站在原地,握着刀,冷冷地看着这一幕,仿佛在等待,等待这个看似强大的敌人,在失去最后的羁绊后,崩溃,或者露出破绽。
阿烬走了过来。
她的脚步很轻,踩在染血的碎石上几乎没有声音。她走到陈无戈身边,缓缓蹲下身,伸出自己同样沾染了尘土与血迹的小手,轻轻碰了碰周伯那只已经失去温度的手背。
触手,一片冰凉。
“他……死了。” 阿烬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近乎空洞,陈述着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
陈无戈没有回应。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周伯安详(或者说解脱)的面容。老人紧闭着双眼,一直紧锁的眉头,终于彻底松开了。嘴角甚至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微微向上弯起,仿佛在生命最后的尽头,终于露出了一个释然的、带着欣慰的笑意。
陈无戈慢慢伸出手,用拇指指腹,极其轻柔地,抹过周伯还未来得及完全闭合的眼睑。
让那双见证了太多苦难与坚守的眼睛,彻底合上。
然而,周伯的右手,那只刚才还搭在他手腕上的手,五指依旧微微蜷曲着,仿佛还残留着最后一丝不舍的力道,轻轻抓着他破烂的衣袖一角,没有松开。
陈无戈轻轻掰开那已然僵硬的手指,一根,又一根,将它们小心地放回周伯身侧。然后,他将周伯平放在染血的地面上,脱下自己那件早已破烂不堪、沾染了更多血污的粗布外衣,轻轻地、郑重地,盖在了老人胸口那狰狞的伤口之上,也盖住了他安睡的面容。
他站起身来。
断刀,依旧握在左手中。
刀尖拖在地上,随着他的动作,在尘土与血泊混杂的地面,划出一道浅淡却清晰的痕迹。
阿烬站在他身侧,没有说话。她只是伸出自己的手,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握住了陈无戈那只空着的、沾满血污的右手。
她的掌心有些冰凉,带着汗湿,但握得很稳,没有丝毫颤抖。
陈无戈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里面映着他的影子,也映着未熄的火焰。
她轻轻点了点头。
无需言语。
远处山林,传来一声孤零零的、凄厉的夜鸟啼鸣,划破死寂。
杀手群中,有人动了。脚步向前试探性地挪动了半步。手中的刀,也随之抬起了一分,锋芒毕露。
陈无戈没有看他们。
他甚至没有看周围虎视眈眈的敌人。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只被阿烬紧紧握住的手。
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突兀地、有力地跳动了一下。
紧接着——
左臂上那道贯穿小臂的旧刀疤,毫无征兆地开始发烫!
不是受伤时的刺痛,而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由内而外的灼热!
仿佛有什么沉睡已久的东西,被这极致的悲痛、愤怒与决绝,彻底惊醒了!
与此同时——
阿烬锁骨处,那沉寂的焚龙纹,骤然亮起!
起初只是皮肤下一抹微弱的红光,如同炭火余烬。但转瞬之间,那红光越来越盛,最终化作一层幽蓝中夹杂着暗金的火焰,浮现在她白皙的皮肤之上,静静燃烧!
奇异的是,火焰并未灼伤她分毫,反而如同拥有生命般,顺着那龙形纹路缓缓游走,最终,在她心口正上方的位置,微微停顿、凝聚。
阿烬没有躲闪,没有呼痛。她只是微微蹙了下眉,便坦然承受了这力量的自发显现。
陈无戈清晰地感觉到了。
那不仅仅是一种视觉上的变化。
当阿烬身上的火焰亮起时,他体内那沸腾的灼热感,与她之间,仿佛被一根无形的、坚韧的丝线连接了起来!
一股温热而磅礴的力量,如同找到了宣泄口,从阿烬身上流淌过来,顺着两人交握的手,涌入他的体内!这股力量并未横冲直撞,而是自然而然地汇入他奔腾的血液,沿着某种玄奥的路径,在他四肢百骸中循环一周后,最终沉入他丹田气海的最深处。
然后,又从他的丹田,反哺出一股更为精纯、更为古老、与他血脉同源的炽热力量,顺着那无形的连接,回馈向阿烬!
一个完美的、生生不息的能量循环,在他们之间悄然建立!
一圈,又一圈。
无声,却充满了澎湃的生命力与古老的道韵。
陈无戈的呼吸节奏,不由自主地改变了。变得更加绵长,更加深沉,每一次吸气,都仿佛能将周围稀薄的灵气纳入,每一次呼气,都带着身体杂质与疲乏。
而那五名围拢的杀手,竟不约而同地停下了逼近的脚步!
为首那人眉头紧紧皱起,眼中闪过惊疑不定的光芒。他低声对身旁同伴快速说了句什么,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明显的忌惮。
另外两人微微点头,脚步开始缓慢地、不着痕迹地向两侧散开,试图形成一个更大的、更严密的包围圈。但他们握刀的手,指节分明更加用力,显示出内心的紧张。
他们不敢再轻易动手了。
他们在等。
等这个气息正在发生诡异变化的年轻人,因悲伤过度而崩溃,或者……等那股令他们本能感到不安的力量,自行消散或失控。
陈无戈弯下腰,捡起了周伯掉落在地上的那半截枣木拐杖。
杖身已经开裂,一端有明显的烧焦痕迹,那是老人多年守夜、驱赶野兽留下的印记。他将这半截残杖,轻轻放在了盖在周伯胸口的、自己的那件外衣之上,紧挨着心脏的位置。
仿佛,这是一件微不足道,却又无比重要的陪葬之物。
做完这一切,他缓缓站直了身体。
脊梁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不屈的青松。
断刀,被他稳稳抬起,横亘于胸前。刀身上干涸与新鲜的血迹交织,在幽蓝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狰狞。
阿烬向前走了一小步,稳稳站定在他身侧略靠后半步的位置。她身上的蓝焰并未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稳定、凝实,光芒将两人身周一小片区域照得幽幽发亮。跳动的火光,映在陈无戈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明明灭灭。
杀手,终于动了。
并非全体,而是其中三人,仿佛接到了某种无声的指令,同时出手!
三道凄冷的刀光,带着破风的尖啸,从三个截然不同的刁钻角度,劈头盖脸地向陈无戈斩来!封死了他所有常规的闪避空间!
陈无戈没有躲。
他的眼神,如同古井寒潭,倒映着袭来的刀光,却没有丝毫波澜。
他在等。
等那刀锋及体前,最后一丝距离的消弭。
当第一道刀风几乎要割裂他耳际发丝的刹那——
他动了!
左脚踏前,重重踩入血土,身形如绷紧的弓弦骤然释放!拧腰转身,断刀由横握骤然变为竖劈!刀锋撕裂空气,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砍向左侧那名杀手握刀的手腕!
“嚓——!”
刀锋入肉断骨的闷响!
那杀手收刀不及,持刀的右手手掌,齐腕而断!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溅湿了旁边的断墙!断手连同弯刀一起掉落在地,手指还在神经质地抽搐。
杀手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踉跄后退,脸上瞬间血色尽失。
陈无戈借着一劈之力,身形如陀螺般旋转,右肩如同攻城锤般,狠狠撞在右侧扑来的那名杀手胸口!
“砰!”
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骨骼碎裂的轻响!
那人闷哼一声,被撞得向后连退两步,胸口发闷,气息瞬间紊乱。
他还未站稳,阿烬指尖凝聚的一道凝练如丝的蓝色火线,已然无声无息地激射而至,精准地缠绕上了他裸露的小腿!
“嗤——!!”
火焰与皮肉接触,发出令人牙酸的灼烧声!瞬间烧穿了皮靴与皮肉,露出下面焦黑的骨骼!剧烈的痛苦让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焦黑的小腿翻滚哀嚎。
第三人,悄无声息地从陈无戈背后死角扑来!刀尖直指后心!
陈无戈仿佛脑后长眼!
他猛地低头,同时反手一刀,自下而上撩起!刀刃在昏暗光线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光!
“噗——!”
刀刃轻易地划开了对方脆弱的腹部!锋利的刀尖甚至带出了一截滑腻温热的肠子!
那名杀手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低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腹部恐怖的伤口,手中刀“当啷”落地,双手徒劳地想要捂住喷涌的脏器,却无力阻止生命的快速流逝,软软地瘫倒下去。
眨眼之间,三人攻势,土崩瓦解!
陈无戈已然转身,断刀低垂,刀尖滴滴答答地落下粘稠的血珠。他的呼吸,依旧平稳,甚至比刚才更加悠长。
左臂上的旧疤,已经完全变成了暗红色,如同烧红的烙铁印记,在皮肤下微微搏动,散发着惊人的热力。
阿烬稳稳站在他身侧,两人的手,依然紧紧相握。
她低声说,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他们……怕了。”
陈无戈微微颔首。
他当然知道。
因为刚才那一刻,当他挥刀、撞击、反撩时,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不仅仅是一个人在战斗。
体内沸腾的战魂印记,与阿烬共鸣的焚龙纹,仿佛沟通了某种冥冥中的存在。挥刀时,耳边似有远古战场的厮杀呐喊;撞击时,肩头仿佛凝聚了无数先辈不屈的脊梁;刀锋染血时,血脉深处传来深沉而古老的叹息与赞许。
周伯说,他是活着的族谱。
现在,这沉寂了十二年的族谱,正在一页页翻开,将尘封的力量与意志,加诸于他这最后的书写者身上!
剩下的两名杀手,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掩饰的惊惧与退意。
陈无戈向前走了一步。
很平常的一步。
那两人,却如同受惊的兔子,同时向后退了半步!
但他们退得慢,眼神依旧死死盯着陈无戈,手中刀握得更紧,显然并未完全放弃。
陈无戈又走了一步。
断刀抬起,刀尖稳稳地指向了其中一人的咽喉。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锁定猎物般的精准与压迫。
那名杀手下意识地举刀格挡在身前,摆出防御姿态。
陈无戈挥刀。
简单,直接,毫无花哨。
“铛——!!”
断刀砍在对方横挡的刀身上,爆出一团刺目的火星!
巨大的力量顺着刀身传来,震得那杀手虎口发麻,手臂酸软。
第二刀,紧跟着落下!几乎没有任何间隙!
角度刁钻,自斜上方劈下!
“咔嚓——!!”
这一次,刀锋狠狠砍进了杀手的左肩!锁骨碎裂的声音清脆可闻!
“啊——!!” 杀手发出一声痛吼,手中武器当啷脱手,他捂着鲜血狂喷、骨骼变形的肩膀,踉跄着向后急退,脸上充满了痛苦与恐惧。
另一名杀手,眼见同伴瞬间重创,再看到陈无戈那冰冷得不似活人的眼神,以及阿烬身上静静燃烧的诡异蓝焰……
他最后一丝斗志,彻底溃散。
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最近的院墙发足狂奔!几步助跑,腾身跃起,手脚并用地翻上墙头,头也不回地跳了下去,很快,脚步声便消失在墙外的黑暗与风声之中。
陈无戈没有去追。
他站在原地,断刀再次垂下。刀身上的血,顺着凹槽汇聚到刀尖,一滴,一滴,砸落在脚下混合着血与土的地面。
院子里,除了他和阿烬,只剩下渐渐冰冷的尸体,翻滚哀嚎的伤者,以及……周伯安静长眠的身影。
浓郁的血腥气,弥漫不散。
阿烬走到他身边,抬起头,看向他。
她的脸上,不知何时溅上了几点细小的血珠,如同雪地落梅。她的眼睛,依旧清澈明亮,没有泪水,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历经劫波后的沉静,以及对他全然的信赖。
“我们接下来,” 她轻声问,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去哪里?”
陈无戈低下头,看着她。
看了很久。
然后,他缓缓松开了与她相握的手——那只手心里,已经满是湿冷的汗水与彼此的温度。
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那件盖在周伯身上的、沾满血污的破烂外衣,重新拉了拉,盖得更严实一些,仿佛怕夜风惊扰了老人的安眠。
“先,”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挖个坑。”
阿烬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异议。
她蹲下身,甚至没有去找工具,就直接伸出自己那双小手,开始用手扒开周伯身旁相对松软的泥土。指甲很快塞满了黑泥,指尖传来摩擦的刺痛,但她恍若未觉,动作稳定而认真。
陈无戈站在一旁,将断刀深深插入身旁的焦土之中,刀柄直立,如同一个小小的墓碑。
他的左臂,那灼烫的感觉并未消退,反而在平静下来后,变得更加清晰。那不再仅仅是热量,更像是有某种温润而磅礴的液体,在疤痕下的血管与经脉中缓缓流淌、浸润。如同干涸的河床,迎来了期待已久的甘霖。
他闭上了眼睛。
心神沉入体内。
就在这一瞬间——
一幅清晰得如同亲眼所见的画面,毫无征兆地撞入了他的脑海:
那是地底深处,一片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之中。一扇通体由不知名暗沉金属铸造的巨大门扉,巍然矗立。门上,清晰无比地,镌刻着那个他早已烂熟于心的图案——断刀与火焰交织的陈氏古老族徽!
而此刻,那扇紧闭的巨门缝隙之中,正隐隐约约地透出一缕极其微弱、却无比凝实的淡金色光芒!那光芒并非恒定,而是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一般,规律地、缓慢地,一明,一暗……
他知道那是哪里。
那是周伯用生命守护、用生命揭示的——陈氏祖宅地底,真正的传承密室!
他也知道该怎么去。
那路径,仿佛早就烙印在他的血脉深处,只是被尘埃掩埋。此刻,被周伯的血与遗言,被阿烬的火纹共鸣,被他自己决绝的杀意与悲恸,彻底唤醒!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眸光如电,穿透黑暗,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地底的门扉。
阿烬已经挖出了一个不大、却足够深的长方形土坑。坑底还残留着碎瓦与草根,但她已经清理得很干净。
她停下动作,抬起头,看向陈无戈。
眼神清澈,带着询问。
陈无戈走过去,在她身边缓缓弯下腰,双臂探入周伯身下,极其平稳地,将老人尚有余温(更多是来自覆盖衣物)的身体,抱了起来。
入手的感觉,轻得让他心头发酸。如同抱着一捆早已失去水分、即将彻底风化朽烂的枯柴。
他抱着周伯,走到土坑旁,小心翼翼地,将他放了进去。然后,他仔细地拉平了盖在老人身上的外衣褶皱,摆正了那半截陪伴他多年的枣木拐杖,让它紧贴着老人的胸口,如同他生前拄着它守望时一样。
阿烬停下了扒土的手。
她跪坐在坑边,静静地看着陈无戈做这一切,没有催促,也没有帮忙。
陈无戈开始用手,将坑边的泥土,一捧一捧地,盖回坑中。
干燥的泥土混合着潮湿的血土,落在灰色的粗布外衣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一捧。
又一捧。
泥土渐渐覆盖了衣角,覆盖了那双枯瘦的、曾为他抵挡刀锋的手,覆盖了安详(或解脱)的面容……
直到最后一捧土,彻底掩去了所有痕迹,只在原地留下一个微微隆起的、新鲜的土包。
陈无戈用掌心,将土包最后拍实,然后,缓缓站直了身体。
阿烬也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
她看着那个简单的土包,很轻、很认真地说:
“他会保佑我们的。”
陈无戈没有应声。
他转过目光,投向了院子的西北角。
那里,在一丛格外茂盛的荒草遮掩下,有一块青石板,边缘与周围地砖的接缝处,颜色略有不同,且微微松动。
他迈步走了过去,拨开荒草,用断刀的刀尖,插入石板边缘的缝隙,用力一撬。
“嘎吱——”
石板被撬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下方一个黑黢黢的、仅能容一手探入的小洞。
洞中,别无他物,静静地躺着一本用油布小心包裹、边角严重磨损泛黄的薄册子。
陈无戈伸出手,将它拿了出来。
入手微沉,带着地下的阴凉与岁月的厚重。
他拆开油布。
昏黄封皮显露出来,上面是四个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古朴字迹:
虎啸拳谱。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郑重地,翻开了第一页。
泛黄却保存完好的纸张上,一行行熟悉而又陌生的、刚劲峻拔的字迹,如同沉睡多年后骤然苏醒的英魂,清晰地跃入眼帘。
那是他父亲——陈啸风的亲笔!
目光落在第一行那力透纸背的字迹上,陈无戈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里写着:
“此拳非为杀敌。”
“只为护人。”
夜风呼啸,卷动书页,也卷动了沉积十二年的尘埃与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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