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谱里的花瓣信
夜雨如针,斜斜扎进沈府后园的荒芜里。檐角那只铜铃挂了快百年,漆皮剥落,铃舌上锈迹斑斑,风一吹却仍能发出清透的响,一声叠着一声,像有人在暗处轻声唤着名字。月光被云层撕成碎片,洒在青石板路上,积着的雨水把银辉映得发颤,倒像是满地碎星落了水。
庭院深处的老槐树下,一方汉白玉石台孤零零立着。石台边缘刻着模糊的星纹,是母亲当年亲手凿的,如今被藤蔓裹了大半,只露着零星几划。而石台上,一株从未在任何花谱里见过的植物正悄然绽放 —— 五瓣星形花冠,泛着幽蓝微光,花瓣边缘绕着圈极细的银线,风过时,银线会轻轻颤动,落下的光尘沾在草叶上,久久不散。
百里之外的市立医院 VIp 病房里,沈星的睫毛颤了颤。
不是从浅眠中惊醒,是从一场长达三年的混沌里挣脱。意识回笼的瞬间,全身的神经都在尖叫 —— 肌肉因长期卧床而僵硬发酸,喉咙像被砂纸磨过,连吞咽口水都带着刺痛。她想抬手,却发现手腕沉得像绑了铅块,只有右手掌心的胎记在发烫,那枚从小就有的星形胎记,红得像要烧穿皮肤。
“星野开时,镜湖有信。”
这句话突然撞进脑海,带着水汽的湿意,是母亲的声音。她猛地睁开眼,病房的白色天花板刺得她眯起眼,消毒水的味道混着窗外飘来的雨气,让她一阵反胃。
“醒了!沈小姐醒了!” 护士端着托盘进来,看到她睁着眼,手里的体温计 “哐当” 掉在地上。医生赶来时,沈星的目光却没落在任何人身上,死死钉在床头柜那本旧琴谱上。
那是母亲的遗物。靛蓝布面封皮,边角磨得发毛,线脚松脱处露出里面的米白衬纸,是母亲当年亲手缝的 —— 她说琴谱要贴身放,布面软,不硌手。最扎眼的是夹在扉页与第一页乐谱间的东西:一片星形花瓣。
沈星的呼吸骤然停了。
花瓣比她的指甲盖略大些,形状是完美的五角星,颜色介于深紫与墨黑之间,却在白炽灯下泛着金属般的冷光。她记得自己倒下那天,琴谱明明锁在祖宅书房的檀木抽屉里,钥匙只有管家和父亲有,怎么会出现在医院?还多了这么一片怪花?
“这花…… 谁放的?” 她的声音哑得像破锣。
护士捡着体温计,头也不抬:“没人动过您的东西,这是您入院那天就带的,和琴谱一起装在布包里。”
沈星的心沉了下去。她入院是因为三年前那场 “意外”—— 在音乐厅弹琴时,琴弦突然炸开,碎片划伤她的虎口,她当场昏迷。她记得很清楚,那天她没带琴谱,布包是空的,只为了装演出服。
有人动了她的东西。还留下了一片花。
她用尽力气抬起手,指尖刚碰到花瓣,就觉出不对。花瓣不是干的,摸起来像冰凉的丝绸,还带着细微的震颤,像活物在呼吸。下一秒,掌心的胎记突然烫得厉害,花瓣上的银线竟亮了起来,与胎记的纹路严丝合缝地对上,像是早就刻好的拼图。
“啊!” 她疼得低呼一声,指尖缩回。
琴谱 “哗啦” 一声翻到扉页。空白处用极细的钢笔写着一行字,字迹娟秀,却带着急促的颤抖,最后一笔拉得极长,像是写到一半被人猛地打断:
“若你看见这片花瓣,请相信 —— 我不是疯了,也不是幻觉。它们真的存在。我在等你回来。”
—— 母亲 留
墨水晕开了一小片,是泪渍。沈星的眼眶瞬间红了。母亲失踪前最后一条短信,她到现在都存在手机里:“星星,要是你听见琴声在绕,别怀疑自己。我留的信,会在你需要的时候找你。”
原来她嘴里的 “信”,不是短信,不是藏在抽屉里的信纸,是一片花。
她盯着花瓣,忽然发现那纹路不仅像胎记,还像小时候母亲带她在后园画的星图。那时母亲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里画五角星,说 “这是保护我们的符”,她还笑母亲迷信。现在想来,那些 “迷信”,或许都是真的。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新闻推送弹在屏幕上,标题刺眼:
【城西沈氏老宅惊现奇异发光植物!专家:无任何生物学记录,暂名 “星野花”】
配图里,老槐树下的汉白玉石台上,那株星形花正发着幽蓝的光,花瓣纹路、银线位置,和她手里的这片,连一片锯齿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不是巧合。是召唤。
三天后,沈星出院。她没回父亲安排的公寓,而是揣着家族身份卡,直奔沈府。
这座百年老宅早被列为文物保护单位,前院开放参观,后院是禁区。守门的老保安是沈家旧人,见了她,叹了口气,没多问,只说 “管家前几天还来打扫过后园的石台”。
沈星的心一紧。管家为什么要打扫禁区的石台?
穿过荒芜的回廊,墙面上的灰泥大片剥落,露出里面模糊的涂鸦 —— 是小时候她和母亲画的星纹,歪歪扭扭,却和星野花的纹路一模一样。那时她问母亲 “画这些干什么”,母亲只摸她的头,说 “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后花园的杂草快没过膝盖,藤蔓缠着断墙,只有中央的汉白玉石台干干净净,连一片落叶都没有。石台上,那株星野花比照片里更妖异。茎秆是暗红的,表面布满细密的鳞纹,像某种生物的皮肤,叶片薄如蝉翼,边缘的银光其实是细小的星尘,沾在手上,凉丝丝的,擦不掉。五瓣花冠缓缓旋转,每转一圈,就释放出一圈淡蓝色的波纹,落在地上,激起细小的尘埃,像是在画某种符文。
沈星走近,心跳得像要撞开肋骨。她取出琴谱里的花瓣,举到星野花面前。
下一秒,空中突然飘起萤火虫般的光点,围着她的手腕打转。星野花轻轻摇曳,竟主动向她倾斜花冠,像是在行礼。一道极细的藤蔓从土中钻出来,缠上她的手腕,藤蔓上的细毛蹭着皮肤,不刺不痒,只传递着一阵温热,像是有人在轻轻拍她的手。
她闭上眼,脑海里突然炸响一段旋律。
不是她熟悉的任何曲子,没有现代音乐的节奏,也没有古典曲目的规整,只是一段古老、空灵的调子,每个音符都像从湖底浮上来,带着水波的回响,又像从云端落下来,裹着星光的凉。
她猛地睁开眼,翻开琴谱。原本空白的第二页,竟浮现出鲜红的乐谱,线条流畅,正是刚才那段旋律的完整记录。乐谱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是母亲的笔迹:
“此曲唤《镜心引》,奏之可通幽冥,亦可启轮回。慎用。”
沈星的指尖发抖。这本琴谱是活的。它在回应星野花,或者说,星野花在通过它跟她说话。
“你在干什么?”
低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警惕。沈星转身,看到一个年轻男人站在拱门的阴影里。他穿洗得发白的工装裤,裤脚沾着泥,肩上扛着园艺剪刀,指节处有一道新鲜的伤口,结着暗红的痂。他的皮肤偏暗,像是常年在户外,眉眼清冷,唯独右手指节处有一圈淡红色的痕迹,形状是缩小版的五角星,和她的胎记,和星野花的纹路,一模一样。
“你是谁?” 沈星握紧了琴谱。
“陆野。” 男人走近几步,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琴谱上,瞳孔微微收缩,“你是沈星?沈曼的女儿?”
沈曼是母亲的名字。沈星愣住:“你认识我妈?”
“三年前,她最后一次来这里,找的就是我。” 陆野的声音沉了下去,“她让我‘守住花,等你回来’,可我没守住。”
“没守住?什么意思?”
陆野没回答,只是盯着星野花,喉结滚动了一下:“你手里的花瓣,是她留给你的?”
沈星点头。陆野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将花瓣贴在自己指节的红痕上。淡蓝色的光瞬间炸开,星野花剧烈震颤,花瓣上的银线全部亮起,与两人的印记连成一线。
“疼!” 沈星疼得想抽回手,却被陆野攥得更紧。他的掌心滚烫,指节的伤口裂开,血珠滴在花瓣上,花瓣竟吸了血,颜色变得更红,像燃起来的火。
“别挣!” 陆野的额角渗出汗,“这是共鸣,只有这样,你才能看到她留下的东西!”
沈星被迫闭上眼。
大量的画面突然涌入脑海,不是模糊的碎片,是清晰的场景:
母亲跪在镜湖边,手里拿着一枚银饰,银饰是星形的,她把银饰埋进泥土,说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一群穿黑袍的人围着石台,为首的人拿着探测仪,屏幕上的曲线疯狂跳动,他们高呼 “重启轮回”,母亲挡在星野花前,被黑袍人推倒;
一个小女孩躺在手术台上,胸口插着透明的导管,导管另一头连着星野花,她的脸和沈星一模一样,是小时候的她;
陆野被铁链锁在地下室,掌心的红痕烧得出血,他对着通风口喊 “沈星,别信高宇”,声音嘶哑;
还有无数个 “沈星”—— 有的在音乐厅被琴弦炸伤,有的在花园被黑袍人追杀,有的抱着陆野的尸体哭,最后一个 “沈星”,站在镜湖中央,把花瓣贴在星野花上,笑着说 “这次应该能成了”,然后身体化作光尘,散在湖里。
最后一个画面,是她和陆野。他们站在石台边,手里各持半片花瓣,合在一起的瞬间,天地都在晃,黑袍人尖叫着被光吞噬,母亲的声音传来:“星星,别回头。”
幻象突然消失。沈星瘫倒在地,口吐白沫,意识像被撕裂成两半,一半想醒,一半想沉下去。
陆野冲上前扶住她,掌心的红痕再次亮起,藤蔓从土里钻出来,缠上两人的手腕,形成一个淡蓝色的能量圈。他的呼吸变得粗重,伤口的血渗得更多,却仍咬牙说:“撑住!别让记忆反噬!三年前你就是这样,醒了又睡,忘了一切!”
沈星的意识渐渐回笼。三年前?她醒过一次?
“我……” 她喘着气,眼泪混着冷汗往下掉,“我为什么会忘?”
陆野松开手,藤蔓隐没入土。他坐在地上,背靠着断墙,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走:“因为每次星野花开,都会触发一次轮回。你三年前醒了,看到了这些,然后高宇给你注射了药物,你选择忘记。”
“高宇?” 沈星猛地坐起来,“我养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野冷笑一声,指节的伤口还在流血:“因为他不是你养兄,是你父亲的棋子。你父亲想靠星野花重启轮回,让他死去的初恋活过来,高宇就是帮他做事的人。”
沈星如遭雷击。她想起昏迷期间,高宇偶尔会来医院,每次都带一束白色的百合,说 “星星,你快点醒,哥等你”,现在想来,那些温柔,或许都是假的。
琴谱突然 “哗啦” 一声翻页,新的文字浮在纸上,是红色的,像血写的:
“本次轮回轨迹偏移率:0.3%。目标存活时限:72 天。关键节点:高宇窥探(今日 18:00)、花田暴雨(三日后)、胎记共鸣(七日後)。警告:勿信血亲,找银饰,银饰在镜湖底。”
陆野看到 “高宇窥探(今日 18:00)” 时,脸色骤变:“他今天会来?”
“什么意思?”
“他会来花园,用探测仪扫描星野花。” 陆野站起来,捡起地上的园艺剪刀,“三年前他就是这么做的,扫描完,就带黑袍人来抢花。”
沈星的心沉到谷底。她掏出手机,现在是 17:30,还有半小时。
“我们怎么办?”
“你先躲起来。” 陆野指着断墙后的储物间,“里面有暗格,能看到外面,别出声。我来应付他。”
沈星刚躲进储物间,就听到脚步声。高宇的声音传来,带着虚伪的笑:“陆哥,又来打扫石台啊?”
“高先生倒是清闲,不用照顾沈星?” 陆野的声音冷得像冰。
“星星刚出院,在家休息呢。” 高宇走近石台,手里拿着探测仪,屏幕上的曲线开始跳动,“我来看看这花,毕竟是沈家的东西,总得照看着。”
沈星透过暗格的缝隙看着,高宇的西装口袋里露出一截银链,是星形的 —— 和母亲埋在镜湖的银饰,一模一样。
“这花倒是奇怪,” 高宇摸着星野花的花瓣,探测仪的蜂鸣声越来越响,“陆哥,你说它要是能移植到实验室,会不会有大用处?”
陆野握着剪刀的手紧了紧:“高先生想干什么,直说吧。”
高宇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针管,里面是淡蓝色的液体:“没什么,就是想给它‘补补营养’。毕竟,它可是开启轮回的关键,不能出意外。”
沈星的心一紧。那针管里的液体,和三年前黑袍人给母亲注射的,一模一样!
陆野突然挥起剪刀,朝高宇的手砍去。高宇早有防备,侧身躲开,探测仪掉在地上,屏幕碎了。
“陆哥,何必呢?” 高宇的脸色沉了下来,“你明明知道,反抗没用。这已经是第八次轮回了,你们每次都失败,这次也一样。”
“第八次?” 陆野的瞳孔收缩,“你怎么知道轮回次数?”
高宇冷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字:“我不仅知道次数,还知道你是第七个‘陆野’,沈星是第八个‘沈星’。每个‘陆野’都想保护沈星,每个‘沈星’都想救母亲,可结果呢?还不是死的死,忘的忘。”
他蹲下身,捡起探测仪,拍了拍上面的灰:“今天我不跟你耗,反正三日后有暴雨,到时候,星野花会释放出最强的能量,那才是最好的时机。”
高宇走后,沈星从暗格出来,腿还在抖。第八次轮回?第七个陆野?她和陆野,到底死过多少次?
“他说的是真的?” 她声音发颤。
陆野点头,捡起地上的探测仪碎片:“每个‘我’都会保留一点上一世的记忆,比如我知道要保护你,知道高宇是坏人,知道星野花的秘密。但每个‘你’,都会忘记一切,从头开始。”
“为什么?”
“因为你是‘钥匙’。” 陆野看着她,眼神复杂,“轮回需要钥匙,你就是。每次轮回重启,你的记忆都会被清空,只有这样,轮回才能继续。要是你记着一切,轮回就会崩。”
沈星攥紧了琴谱,琴谱上又多了一行字,是母亲的笔迹:“星星,找银饰,银饰能阻止轮回。别信陆野,他是‘锁’,会困住你。”
沈星的心跳骤停。母亲让她别信陆野?陆野是 “锁”?
她抬头看陆野,陆野正盯着她手里的琴谱,脸色发白:“上面写了什么?”
沈星把琴谱藏在身后,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提醒我找银饰。”
陆野没追问,只是叹了口气:“三日后有暴雨,高宇肯定会来抢花。我们得在那之前找到银饰,你母亲说银饰在镜湖底,我们明天就去。”
沈星点头,心里却乱成一团。母亲的话和陆野的话,到底该信谁?
夜色渐深,星野花的光更亮了。沈星揣着琴谱,走出沈府,身后的陆野还在打扫石台,剪刀划过杂草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
她没看到,陆野看着她的背影,指节的红痕亮了一下,低声说:“对不起,这次,我不会再让你忘了。”
也没看到,琴谱的最后一页,悄然浮现出一行小字,是陆野的笔迹:
“第八次轮回,目标:护住沈星,找到银饰,打破锁。这次,一定成。”
远处,高宇坐在黑色轿车里,看着手里的探测仪,屏幕上的曲线渐渐平稳,他嘴角勾起一抹笑:“第八次了,沈星,这次你跑不掉了。”
车窗外,夜雨又下了起来,打在玻璃上,像有人在轻轻敲,也像有人在低声说:
“星野开时,镜湖有信。”
“这次,是最后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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