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
铁灰色的天幕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沉压在城市边缘的山脊上。雨点带着棱角砸下来,在水泥地上溅起半寸高的灰白水雾,又瞬间被后续的雨幕砸得粉碎。整座第三监狱蜷缩在荒芜的山坳里,高墙顶端的电网在雨雾中泛着冷光,每隔十秒便有电流击穿空气的脆响,像巨兽喉咙里的低鸣。
一道闪电劈开云层的刹那,厚重的铁门 “吱呀” 转动起来,铁锈剥落的声响在暴雨中格外刺耳。
陆野踩着积水走出铁门,旧夹克的肩头早已被雨水泡透,冰凉的布料贴在皮肤上,让他下意识绷紧了脊背。三年零七个月又十四天,一千三百二十六个日夜,他第一次呼吸到墙外的空气 —— 混杂着泥土腥气与雨水潮气,比牢房里永远不变的霉味鲜活百倍,却也危险百倍。
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内侧的疤痕,那是入狱第一天被狱霸用玻璃划开的伤口,当时缝了七针。他记得自己盯着血珠滴在水泥地上晕开,脑子里只有母亲最后那句没说完的话:“野儿,星髓它……”
脚步声在积水里踩出深浅不一的坑洼,迟疑却坚定。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冷硬如刀削的下颌线,雨水顺着下颌滴落,在锁骨处晕开深色的痕迹。他没有回头,哪怕身后狱警的目光还停留在他背上 —— 那道目光里没有同情,只有对 “纵火犯” 的审视。
“好好做人。” 老狱警拍他肩膀时,指腹刻意在他夹克内侧按了一下。
陆野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顿。夹克内衬缝着片微型芯片,是昨夜放风时,老狱警借着递烟塞给他的。芯片里只有一行加密信息:“寻光会盯梢,旧地有饵”。这个在狱里默默帮过他三次的老狱警,从来没说过自己的身份。
警车的尾灯早已消失在山路尽头。陆野沿着湿漉漉的小路往前走,背包带子磨得锁骨生疼,里面装着三件洗得发白的衣物、一本页脚卷边的《北方植物图鉴》,还有夹层里那枚铜钥匙 —— 母亲失踪前塞给他的,钥匙柄上刻着 “心宁境,归处”,当年他以为是母亲研究星野花走火入魔的胡话,直到在狱中读到那本残破的《量子维度论》。
雨幕中突然闪过一道黑影,贴在五十米外的树干后。陆野脚步未停,眼角余光却已记下那人身形 —— 穿的是寻光会专属的黑色作战靴,靴底有三道防滑纹,三年前火灾现场他见过同样的印记。
他弯腰系鞋带,指尖在泥地里快速划了个星纹符号。这是母亲教他的紧急暗号,若是 “守灯人” 的余部看到,会立刻传递消息。起身时,口袋里的廉价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尾巴已清,老地方见。”
城东老街比记忆中更破败。巷口的修车铺还挂着 “老李修车” 的招牌,油漆剥落得只剩 “车” 字还清晰,老板换成了个瘸腿的中年男人,看到陆野时,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耳垂 —— 那是母亲当年定下的接头暗号。
“找老李?早走了。” 老板递过一瓶矿泉水,瓶底贴着张极小的纸条,“有人三天前去过你家,翻得乱七八糟。”
陆野捏着矿泉水瓶的指节泛白。不远处那栋三层小楼爬满了枯藤蔓,二楼的窗户还挂着母亲亲手缝制的蓝布窗帘,此刻却紧闭着,窗帘上有个新的破洞,像是被刀尖划破的。他仿佛还能看到七岁那年,母亲在窗边教他辨认星野花标本,阳光透过窗帘在她发间洒下金粉。
“谢谢。” 他没靠近小楼,转身拐进更深的巷弄。口袋里的手机终于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铃声响到第三声时,听筒里传来沙哑的男声,带着电流杂音:“野小子,命够硬。”
是老陈,母亲当年的助手,火灾后就销声匿迹。
“是我。” 陆野靠在斑驳的墙面上,目光扫过巷口每一个进出的身影,“三年前的火,有第三方在场对不对?穿红裙的女人。”
听筒那头沉默了足足五秒,传来打火机点火的声响:“你也看见了?那女人在‘寻光会’内部叫‘引路人’,没人知道她的底细,只听说她能精准出现在轮回节点。高父花了三年找她,没找到。”
陆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永远忘不了火灾当晚的画面:火光舔舐着实验室的玻璃窗时,那个红裙女人就站在火场外,银紫色的星野花别在发间,眼神穿透烈焰落在他脸上,像是在看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
“还有沈星……” 他的声音不自觉放轻,“她还好吗?”
“半年前从国外回来的,现在藏在郊区花田。” 老陈的声音压低了些,“但你别找她,高父的人盯着她呢。对了,高宇最近很不对劲,上周偷偷给我发过消息,问‘星髓会不会反噬’。”
陆野的心脏猛地一缩。高宇,那个小时候总跟在他身后喊 “阿野哥” 的男孩,那个在法庭上指着他说 “我亲眼看见他点火” 的证人,竟会问这种话?
挂掉电话时,左臂突然传来灼热的刺痛,像有团火在皮肤下燃烧。他猛地扯开袖口,月光透过雨雾照在皮肤上 —— 那枚破碎星纹形状的胎记正泛着淡红色的光,纹路间仿佛有银线在流动。
是双印共鸣。沈星在想他。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胎记的灼痛就淡了些,只剩细微的震颤,像有人在遥远的地方轻轻敲着鼓点。他攥紧拳头,指节抵着胎记的位置,喉间泛起涩意。他不能见她,至少现在不能。三年前他没能保护好母亲,如今绝不能让沈星也卷入这摊浑水。
夜班公交的车灯刺破雨幕时,陆野正站在公交站台的阴影里。上车后他径直走到最后一排,邻座的老太太抱着菜篮子打盹,身上带着淡淡的星野花干花香 —— 和母亲书房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戴上耳机,按下播放键。电流声过后,母亲的声音缓缓流淌出来,带着临终前的喘息:“野儿,星髓不是武器,是连接心宁境的桥。高父想把它改造成钥匙,打开归墟核的裂缝…… 你和沈星的胎记,是千星图的两极,千万不能让它们在满月夜前相遇,否则……”
录音突然中断,只剩下刺耳的电流声。陆野摘下耳机,指尖在手机背面反复摩挲 —— 这是母亲失踪前,他偷偷藏在她研究室的录音笔录下的,入狱前他把笔拆成碎片,藏在《植物图鉴》的书页里才没被搜走。
公交靠站时,他看到站台广告牌上贴着沈星父亲公司的海报,照片里的沈父笑容温和。陆野的眼神冷了下来。三年前火灾后,沈父对外宣称母亲是 “非法研究导致爆炸”,转头就把母亲的研究数据卖给了高父。所谓的 “车祸身亡”,恐怕也是谎言。
废弃图书馆藏在老城区的角落,外墙爬满了墨绿色的爬山虎,大门上的铜锁早已生锈。陆野用铜钥匙打开侧门,灰尘混杂着纸张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他忍不住咳嗽。书架大多已经倾倒,地上散落着烧焦的书页,边缘还能看到 “星髓共振” 的字样。
他没理会这些,径直走到西墙前,指尖按在第三块松动的砖头上。“咔嗒” 一声轻响,地板缓缓滑开,露出通往地下室的阶梯,应急灯自动亮起,暖黄色的光驱散了黑暗。
地下室比他记忆中更整洁,显然有人定期来打扫。墙上挂着巨大的《千星图》残卷,深蓝色的丝绒上绣着无数银线勾勒的星辰,中央缺了一块菱形的空白,形状恰好与他的胎记吻合。桌角的金属盒里装着母亲的研究笔记,最上面一本的扉页写着:“双印相生,满月则合,合则归墟开”。
陆野打开老式电脑,插入藏在钥匙柄里的 U 盘。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瞳孔骤缩 —— 桌面背景是母亲的照片,照片里她抱着年幼的他,身后是成片的星野花田。这不是他存的。
加密文件弹出来时,他的手指微微颤抖。【project Rebirth - 轮回重启计划】的标题刺得眼睛生疼,下面的内容像冰锥扎进心脏:
目标个体:沈星(代号 x-7)
基因匹配度:98.6%(适配阳印载体)
胎记活性:三级(满月夜可达五级共振)
捕获方案:星野花花粉诱导(剂量详见附件)
执行人:高宇
备注:其父沈敬已同意合作,以 “保护” 名义软禁目标
沈敬!陆野一拳砸在桌面上,键盘发出刺耳的声响。果然是他。
文档末尾附着一张照片,加载出来的瞬间,他的呼吸几乎停滞。照片里的沈星躺在金属床上,双眼紧闭,头顶悬浮着一朵发光的星野花,周围布满了导线。床边站着个穿红裙的女人,背对着镜头,发间别着银紫色的星野花,正是火灾当晚他看到的那个女人。
照片拍摄日期:三天后,满月夜。
“砰!” 地下室的入口突然传来响动,陆野猛地转头,握紧了腰间的折叠刀 —— 这是他在狱中跟一个退伍老兵学的,刀身藏在腰带里,能瞬间弹出。
脚步声越来越近,三个黑衣人出现在楼梯口,领头的戴着黑色口罩,手里拿着注射器,液体泛着幽蓝光泽。“高先生说了,活捉陆野,取他的血样。” 那人的声音沙哑,“沈星那边已经开始布置了,不能出岔子。”
另一个人笑了起来,露出一口黄牙:“这小子命真硬,三年前没烧死他,监狱里也没被打死。”
陆野的后背抵在墙上,目光快速扫过四周。桌底有个红色的按钮,是母亲安装的自毁装置,按下后三十秒引爆,释放高浓度的星野花花粉 —— 这种花粉能让人陷入深层幻觉,甚至抹去近期记忆,但也会烧毁所有研究资料。
“你们是高宇的人?” 他故意拖延时间,手指悄悄摸向桌底。
“高少可比你识相多了。” 领头的人往前走了两步,“他知道跟着高先生才有活路,不像你,守着个死女人的破研究……”
话音未落,陆野猛地掀翻桌子,木屑飞溅中,他按下了自毁按钮。“轰!” 书架应声倒塌,挡住了黑衣人的视线。倒计时的数字在屏幕上跳动:20…19…18…
他抓起 U 盘和笔记,翻窗跃入后院的杂草丛。雨水打在脸上,混着泥土的腥味,身后传来爆炸声,热浪灼烧着他的后背。他回头看了一眼,火光冲破图书馆的屋顶,浓烟在雨幕中升腾,像一条黑色的巨龙。
黑衣人的叫喊声渐渐远了。陆野钻进小巷,脱下沾着火星的夹克,露出里面的黑色背心,背上的旧伤疤在雨水里隐隐作痛 —— 那是三年前为了救一个被困在火场的小孩留下的,可没人相信他的解释。
走到巷口时,他的手机突然震动,是条匿名短信,附带一个定位:“沈星知道你出狱了,她在花田等你。—— 老陈”
陆野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转头看向东南方向,那里的夜空泛着淡紫色的光,是星野花盛开的颜色。胎记又开始发烫,这一次不是刺痛,而是温暖的震颤,像有人在轻轻握住他的手。
他拦了辆出租车,报出花田的地址。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他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突然笑了 —— 三年的隐忍,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此刻的重逢。
与此同时,二十公里外的郊区花田。
沈星蹲在星野花丛中,指尖轻轻触碰花瓣,银紫色的光芒在她掌心流转。这些花本该在春天开放,却在今夜一夜之间蔓延成片,花瓣上的纹路与她锁骨下的胎记一模一样。
阿毛突然竖起耳朵,对着东南方向狂吠,琥珀色的瞳孔里泛着银光。沈星刚站起身,左臂就传来熟悉的灼痛,胎记的颜色从浅红变成深红,像有团火在皮肤下燃烧。
“陆野……” 她喃喃出声,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这不是幻觉,是双印的共鸣,他就在附近。
三天前,她在沈月的旧抽屉里找到一本日记,里面夹着张照片 —— 火灾当晚,陆野抱着被困的小孩冲出火场,身后是熊熊燃烧的实验室,而沈父站在远处,手里拿着手机,根本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原来所有的 “意外” 都是阴谋。沈月的隐瞒,家人的谎言,陆野的入狱,全都是为了阻止她和陆野发现真相。
手机震动时,她几乎是立刻接了起来。老陈的声音带着喘息:“沈小姐,陆野往花田来了,高宇的人也在往这边赶,你快躲起来!”
沈星挂断电话,却没有躲。她摘下颈间的星形吊坠,那是苏晚留下的,此刻正泛着淡蓝色的光。她知道陆野会来,就像她知道,这一次他们再也不能逃避。
雨渐渐停了,月亮从云层后探出来,银白色的光洒在花田上。沈星站起身,望着东南方向的路口,胎记的震颤越来越强烈。
远处传来汽车刹车的声响。
她的心跳突然加速,像要跳出胸腔。
路口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黑色背心,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头上。他的眼神穿过花田,直直落在她身上,带着三年的隐忍与思念。
陆野朝着她跑过来,脚步急切,却又带着小心翼翼的迟疑。
沈星也朝着他跑去,裙摆扫过星野花,花瓣在月光下纷纷扬扬地飘落。
距离越来越近,她能看到他背上的伤疤,能看到他眼底的泪光,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温暖气息。
就在他们即将相拥的瞬间,阿毛突然发出尖锐的低吼,猛地扑向沈星身后。
沈星转头的刹那,看到一个穿红裙的女人站在花田里,发间别着银紫色的星野花,笑容诡异而温柔。女人抬手的瞬间,无数星野花的花瓣突然飞起,像锋利的刀片朝着他们袭来。
陆野一把将沈星护在身后,右手抽出折叠刀,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别过来!”
红裙女人却笑得更开心了,声音像风铃般清脆:“别急,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满月夜,归墟核见。”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突然化作无数花瓣,消散在空气中。
陆野紧紧抱着沈星,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别怕,我在。”
沈星埋在他的怀里,泪水打湿了他的背心。“我不怕,我只是…… 好想你。”
月光洒在他们身上,胎记同时发出耀眼的光芒,与天上的星辰遥相呼应。花田深处,一朵巨大的星野花缓缓绽放,花瓣上的纹路与《千星图》完美重合。
远处传来汽车引擎的声响,越来越近。
陆野握紧沈星的手,眼神坚定:“走,我们去找真相。”
他们转身跑进花田深处,身后的车灯刺破夜色,却再也追不上那两道并肩的身影。满月渐渐爬上中天,归墟核的阴影在夜色中蔓延,而属于双印载体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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