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白的烟雾翻滚着，吞噬了破庙内最后一点微光，也吞噬了声音。
世界仿佛被剥离了色彩与形状，只剩下无处不在的、辛辣刺鼻的气味，钻进鼻腔，试图撬开紧闭的唇齿，侵蚀肺腑。
沈星魂第一时间闭气，内力流转，护住周身要害，软剑在身前微微颤动，感知着雾气中任何一丝不谐的波动。
她听到身旁南宫羽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以及他长剑划破雾气发出的轻微“嘶嘶”声，那是“流云剑法”护身的征兆。
而孤狼……她听不到他的任何声息。
他就像彻底融入了这片迷雾，或者，他本身就是迷雾的一部分。
这种沉寂，比敌人的刀剑更让人心头发紧。
“烟雾有毒，但发作不快，以内力可暂抗。”
沈星魂低声说道，声音在粘稠的雾气中显得有些沉闷，“凝神感知，他们可能还在附近。”
“明白。”南宫羽的声音传来，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被戏弄的屈辱。
“藏头露尾之辈！星魂，你跟紧我，我们冲出去！”
他话音未落，便欲向记忆中的庙门方向移动。
“别动。”
孤狼的声音突然响起，近在咫尺，却又飘忽不定，仿佛来自雾气的每一个角落。
南宫羽动作一僵，语气不悦：“为何？难道要困死在此地？”
“外面若有弓箭手，你就是活靶子。”孤狼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雾是他们的掩护，也是我们的。”
沈星魂心中一动，立刻明白了孤狼的意思。
敌暗我明，贸然冲出开阔地，确实危险。
而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中，攻击来自何方难以预料，但同样，敌人的位置也难以精准捕捉。
这恶劣的环境，对双方都是考验。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南宫羽强忍着不快问道。
“等。”孤狼只回了一个字。
“等？等到毒发身亡吗？”南宫羽语气讥讽。
“他们若要我们死，刚才混战时是最好的机会。”这次开口的是沈星魂，她冷静地分析道：
“这烟雾更像是阻挠和试探，而非绝杀。他们在消耗我们的耐心和内力。”
庙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三人细微的呼吸声和雨水滴落的滴答声。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流逝。
烟雾没有丝毫消散的迹象，那辛辣气味如同附骨之疽，不断试图渗透内力防御。
维持闭气和内力运转，对每个人都是持续的消耗。
沈星魂能感觉到南宫羽的气息开始有些紊乱，并非内力不济，而是心浮气躁。
他出身名门，习惯了一切都在掌控和规矩之内，这种完全被动、依赖直觉和运气的局面，让他极为不适。
而孤狼的气息……她依旧感知不到。
他就像一块沉入深潭的石头，冰冷，沉寂，与周围的环境完美融合。
“咳……”
南宫羽终究还是忍不住轻咳了一声，似乎是吸入了一丝雾气，他立刻强行压下，但呼吸又急促了几分。
“南宫师兄，静心凝神。”沈星魂出声提醒。
“我知道！”南宫羽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只是这雾……星魂，你确定要相信这个来历不明之人的判断？”
“若他心存歹意，我们在此地枯等，岂不是坐以待毙？”
他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三人之间那层薄薄的、因共同对敌而勉强维持的窗户纸。
迷雾之中，看不见彼此的表情，但猜疑的种子，已然落下。
孤狼没有出声辩解，甚至连呼吸声都未曾改变。
仿佛南宫羽质疑的并非是他。
沈星魂心中暗叹，她知道南宫羽的疑虑并非全无道理。
孤狼身上谜团太多，那把饮血刀更是邪异。
但一路行来，若非孤狼数次出手，她早已命丧黄泉。
直觉告诉她，至少在目前，孤狼的目标与他们一致。
“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沈星魂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在这迷雾中传开，“也请师兄暂且忍耐。”
南宫羽沉默了下去，但那股不满和戒备的气息，却如同实质般在雾气中弥漫。
又过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庙外的风雨声似乎小了一些。
突然，一直沉寂的孤狼动了！
没有预警，一道暗红色的刀芒如同撕裂帷幔的闪电，骤然亮起，劈向沈星魂右侧后方空无一物的迷雾！
“叮！”
一声脆响！火星在浓雾中一闪而逝！
一道模糊的黑影在刀光触及的瞬间显现，手中的倭刀与锈刀一触即分，随即如同受惊的鱼儿般向后滑去，重新融入迷雾！
“他们进来了！”
南宫羽厉喝一声，长剑“秋水”毫不犹豫地向着那黑影消失的方向刺去，剑光如流云逐月，却只刺穿了翻滚的雾气。
“别追！”孤狼低喝，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南宫羽左侧的雾气中，悄无声息地探出一柄倭刀，直取他肋下空门！
角度刁钻，时机狠辣！
南宫羽剑势已老，回防不及，心中一惊！
“嗤！”
一道白练后发先至，精准地缠住了那柄倭刀的刀身！
是沈星魂的软剑！
她手腕一抖，巧劲迸发，将那黑衣人从雾中带得一个趔趄！
南宫羽抓住机会，反手一剑，洞穿了那黑衣人的咽喉！
“多谢……”他刚开口，却发现沈星魂的目光并未看他，而是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显然刚才出手是出于战斗本能，而非特意相救。
这让他心中那点感激瞬间化为乌有，反而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憋闷。
攻击并未停止。
接下来的时间里，黑衣人不时从雾中最意想不到的角落发起突袭，一击不中，立刻远遁，绝不纠缠。
他们的身法诡异，借助迷雾完美地隐藏了行迹和杀气。
孤狼的锈刀如同拥有自己的生命，总能在最关键时刻出现在最致命的位置。
每一次挥出，都必然伴随着金属交击之声或利刃入肉的闷响。
他的战斗方式完全依赖于野兽般的直觉和对杀气的敏锐捕捉。
沈星魂的软剑则如同雾中灵蛇，防守得密不透风，偶尔出击，也必是攻敌必救。
而南宫羽，他的剑法固然精妙，但在这种完全依赖感知、视线无效的战斗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几次攻击都落在了空处，反而因为急躁，差点被黑衣人趁虚而入，多亏沈星魂和孤狼及时援手。
这种明显的差距，让这位心高气傲的天机阁俊杰，脸色越来越难看。
尤其是在他需要倚靠那个他始终心存怀疑的“孤狼”才能化险为夷时，那种屈辱感更是如同毒虫般啃噬着他的内心。
信任未曾建立，隔阂却在无声地加深。
不知过了多久，黑衣人的袭击频率开始降低，最终彻底停止。
庙内的白色烟雾，似乎也变淡了一丝。
“雾……好像在散。”沈星魂凝神感知了片刻，低声道。
果然，周围的景物开始逐渐显现出模糊的轮廓。
倒塌的神像基座，散乱的枯草，满地狼藉的尸体……
三人的身影也重新出现在彼此视线中。
皆是一身狼狈，血污混合着雨水和尘土。
南宫羽脸色铁青，持剑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消耗，还是因为愤怒。
沈星魂神情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澈冷静。
而孤狼，依旧是那副冷漠的样子，只是身上的伤口又多添了几道，旧伤崩裂，将青衫染得愈发深暗。
庙门外，雨已停歇，天色微明。
那些黑衣人，早已不知所踪，只留下满地同伴的尸体，证明着昨夜那场惨烈的雾中厮杀。
危机暂时解除，但弥漫在三人之间的那层无形的迷雾，却似乎比方才那毒雾，更加浓郁，更加难以驱散。
孤狼收起锈刀，看也没看两人，径直走向庙门。
“走吧。”
他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也打断了南宫羽即将出口的、充满火药味的质问。
“去找玉玲珑。”
（第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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