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屋内，尘埃在从屋顶破洞投下的光柱中缓缓浮动。
金钱帮的人退得干净利落，只留下满地杂乱的脚印和一丝未散的肃杀之气。
然而，另一种无形的压力，却因韩十三的存在，悄然弥漫开来。
沈星魂强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软剑虽已垂下，但看向韩十三的目光却充满了审视与不解。
“止戈令……阁下究竟是何人？”
她声音微哑，带着内力耗尽的疲惫，却依旧保持着天机阁少主应有的冷静与警惕。
止戈令的传说她自然听过，但那更像是江湖中的一个神话，从未想过会如此近距离地接触。
更没想到持有此令的，会是这样一个看似落拓不羁的酒鬼。
韩十三仿佛没听见她的问题，目光在破屋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角落里那堆孤狼之前藏身的茅草上，摇了摇头：
“这地方，可真不是养伤的好去处。”
他自顾自地说着，又解下腰间的朱红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发出满足的叹息。
孤狼靠着墙壁，缓缓坐倒在地，饮血刀横于膝上。
他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而浅短，方才强行出手以及紧绷的神经一旦松弛，更深的虚弱与剧痛便如潮水般反噬而来。
但他那双眼睛，却始终未曾离开韩十三，冰封的眸底深处，是比沈星魂更甚的怀疑与冷冽。
“为什么？”孤狼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如同砂砾摩擦。
他没有问身份，只问缘由。
他不相信巧合，尤其是在自己如此狼狈的时刻，接二连三的“巧合”。
韩十三终于将目光转向他，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淡去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捉摸的深邃。
“为什么？”他重复了一遍，踱步走到孤狼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
“如果我说，我看狼王不顺眼，你信不信？”
孤狼眼神毫无波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韩十三与他对视片刻，忽然笑了笑，伸手入怀。
他这个动作让沈星魂瞬间紧张起来，软剑微抬。
但韩十三掏出的，并非武器，而是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灰色小陶罐。
罐口用蜜蜡封着，看上去朴实无华，甚至有些粗陋。
“别紧张，”韩十三晃了晃小陶罐，对沈星魂道，“血芙蓉那女人的东西，还是少用为妙，谁知道里面掺了什么。”
他指尖轻轻一弹，罐口的蜜蜡便碎裂剥落，一股略带苦涩、却又隐隐透着一股清冽回甘的药味散发出来，与“碧凝露”的沁人香气截然不同。
“这是‘回天散’，”韩十三将小陶罐放在孤狼手边的地上。
“我自己鼓捣的玩意儿，没那么多花哨名字，但对付内腑震荡、经脉受损，尤其是这种阴寒内力留下的暗伤，比那‘碧凝露’实在些。”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信不信由你。”
孤狼的目光落在那个灰色陶罐上，依旧没有动。
他对韩十三的戒备，远比面对血芙蓉时更甚。
血芙蓉的目的明确，是为了交换信息。
而韩十三，他的出现，他的出手，他的赠药，都笼罩在一层看不透的迷雾里，动机难明。
“牵扯什么？”沈星魂忍不住追问。
她想起地宫壁画、羊皮碎片、葬魂谷，还有狼王对孤狼那异乎寻常的“执着”，以及韩十三方才提及的“身上牵扯的东西”。
韩十三却打了个哈欠，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天机不可泄露。知道得太多，对你们没好处。”
他转身走向门口，望着外面荒芜的古道，“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一，留在这里，等着金钱帮卷土重来，或者狼王派出更棘手的角色。二，”
他回过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跟我走。我知道一个地方，暂时还算安全，够你们养好伤，也够你们……想清楚一些事情。”
阳光照在他有些落拓的背影上，却仿佛笼罩着一层看不透的迷雾。
沈星魂看向孤狼，用眼神询问他的意见。
此刻的孤狼，连保持清醒都极为勉强，更别说做出缜密的判断。
但他看着韩十三的背影，又看了看膝上的饮血刀和手边的灰色陶罐，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挣扎。
他跟狼王太久了，深知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尤其是来自这种深不可测之人。
止戈令的出现，绝非仅仅为了“路见不平”。
韩十三的目的，恐怕远比血芙蓉更加难以揣度。
这“回天散”，是救命良药，还是穿肠毒药？
跟他走，或许是脱离眼前困境的唯一途径，但前路，很可能踏入一个更庞大、更危险的谜局。
留下，几乎是必死之局。
孤狼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气息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伸出手，颤抖着，却坚定地揭开了那个灰色陶罐的盖子。
里面是深褐色的药粉，味道苦涩中带着奇异的回甘。
他没有犹豫，用手指蘸了些许药粉，放入口中。
药粉入口即化，一股灼热中带着清凉的怪异感觉瞬间从喉咙蔓延开来，并非舒坦，反而像是一把无形的刷子，粗暴地刮过受损的经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内力滋生感，那盘踞的阴寒之气，似乎也被这怪异药力冲击得松动了一丝。
这药，霸道，却似乎真的更有效。
他借助饮血刀的支撑，艰难地站起身，身体虽然依旧摇晃，但眼神却重新凝聚起一点锐利的光。
他看向韩十三，只说了两个字：
“带路。”
沈星魂见状，立刻上前扶住他，眼神坚定，表明了她的选择与他一致。
韩十三似乎早就料到这个结果，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只是笑了笑：“明智的选择。”
他不再多言，转身便走，步伐看似随意，速度却是不慢。
沈星魂搀扶着孤狼，紧跟其后。
两人踏出这间充满血腥与挣扎的废弃驿站，走入阳光之下，前方的路被韩十三的背影引领着，通往未知的迷雾深处。
孤狼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破败的驿站，目光深沉。
他将那罐“回天散”紧紧攥在手中。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或许不再是单纯地逃避狼王的追杀。
而是主动踏入了一个由韩十三、止戈令、神秘丹药、山河社稷图碎片、神秘地宫、葬魂谷……
所有这些交织而成的，更加汹涌的暗流之中。
而他的命运，似乎也从这一刻起，与这个神秘的酒鬼，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第九十九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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