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光礼疑惑地接过文件，展开一看，标题是《关于大槐树村咸菜加工经营许可的申请》，落款是大槐树村党支部，鲜红的公章已经盖好。
“这……”刘光礼有些愕然，随即眼睛一亮，“文革，你这是早有准备啊？”
刘文革嘿嘿一笑，稀疏的胡须跟着抖动：“支书，这不早晚的事吗，这次正好借这个机会，把手续办全了。
我估摸着，你这次去，光凭嘴说，陈镇长也难办。
白纸黑字，盖上咱支部的大印，显得咱态度端正，不是胡搅蛮缠。
把这事当成村里的事来办，和二贵他们合作一把，带领全村致富，一是符合刘县长经济发展的路子，其次也对陈镇长的胃口啊！”
刘光礼点点头，深以为然。
拍拍他的肩膀，把文件放到包里，骑上车急匆匆奔着镇上而去。
刘文革站在一直门口，看着走远的刘光礼，眼里满是欣慰。
那感觉就像是诸葛亮看着关羽拿着自己的锦囊妙计，去破阵杀敌！
他俩现在的差距只是一把羽毛扇。
转身回屋，从刘光礼的抽屉里抓了一把他珍藏的茶叶。
放到了自己杯里。
沏上开水，一边吹着，一边喃喃自语：“运筹帷幄之中，才能决胜千里之外。”
一不小心，把嘴烫了一下。疼的‘哎呦’一声惨叫。
晚上，在县委大院后面一处相对僻静的平房小院里，却是另一番景象。这里是县委的小食堂包间，平时只接待县里主要领导或重要客人。
此刻，包间里灯火通明，菜肴不算奢华但绝对丰盛，鸡鸭鱼肉俱全，还有一瓶贴着“特供”标签的茅台酒。
主位上坐着的，正是县委书记王利民。
他接近的年纪，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深灰色的中山装，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脸庞微胖，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沉稳。
但细看之下，眉宇间也掩不住一丝即将步入权力黄昏的疲惫和对“安稳”二字的执着。
他端起小巧的白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缓缓扫过桌边的几个人。
左手边是县食品安全局的吴科长，今天在大槐树村“大显神威”的那位。
此刻吴科长脸上的冰冷和不耐烦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近乎谄媚的恭敬，腰微微弓着，仿佛随时准备站起来回话。
他旁边是县税务局的副局长老李，一个精瘦的中年人，眼神透着精明，话不多，但每句似乎都在掂量分量。
右手边则是县住建局的局长老张，面相忠厚些，但能坐到这个位置，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
“今天大槐树村那个事，”王利民放下酒杯，眼皮微抬，
“办得不错。干净利落。”
吴科长立刻挺直了些腰板，脸上堆满笑容：“书记过奖！都是按照政策规定严格执行。
您放心，证据确凿，程序合法，那些咸菜缸、麻袋，都按指示没收销毁了，罚款单也开了，三天为限。
就是那个村支书刘光礼，开始还想讲条件，被我给顶回去了。”他语气里带着邀功的意味。
“讲条件？”王利民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他讲什么条件？讲刘振华同志在会上讲的那些‘搞活经济’、‘鼓励创业’的大道理？”他特意在“刘振华同志”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对对对，书记您真是明察秋毫！”
吴科长连忙点头，“他就是拿这个当挡箭牌！说什么群众需要，祖祖辈辈都这么干。
哼，愚昧！现在是什么年代？是讲科学、讲卫生、讲法制的年代！他们那腌菜的地方，苍蝇乱飞，污水横流，简直是给社会主义新农村抹黑！
这要是吃出人命，谁担待得起？我这也是为了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负责！”
他说得义正辞严，仿佛自己化身成了食品安全的守护神。
“嗯，”王利民鼻腔里哼了一声，算是认可。
“原则问题，寸步不能让。‘搞活经济’不是无法无天，‘鼓励创业’更不是纵容违法乱纪。
我们县，是有规矩的地方。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经济要发展，但首先要稳定，要安全。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摔跟头。”
他这话，像是在说大槐树村，又像是在说别的什么。
税务局的李副局长适时地插话，声音慢条斯理：“书记说得太对了。稳定压倒一切。
尤其在我们县，底子薄，经不起折腾。有些‘搞活’的手段，出发点是好的，但下面的人理解容易偏差，一哄而上，泥沙俱下。
就像这咸菜加工，看着是小打小闹，可一旦开了口子，家家户户都搞，卫生、税收、土地占用，问题层出不穷。
到时候再想管，就难了。现在抓个典型，处理得重一点，就是给其他人敲个警钟，让他们知道，不是什么钱都能赚，什么路都能走的。这叫……杀鸡儆猴。”
他最后四个字说得很轻，但分量极重，目光还若有若无地瞟了王利民一眼。
王利民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没有接话，但眼神里流露出赞同。
住建局的张局长也开口了，语气比较实在：“书记，老吴今天处理的这个点，选得也合适。
大槐树村离县城不远不近，影响可控。刘光礼那人，我打过交道，有点小聪明，但还算识大体，知道进退，不至于闹出大乱子。就是罚款……二百块，对普通农户来说，是不是重了点？”
他带着点征询的意思看向王利民和吴科长。
吴科长立刻接话：“张局，您心善。可这罚款额度是按最低标准来的！他们无证经营，卫生条件严重不达标，影响恶劣，罚二百已经是考虑到他们是初犯，从轻处理了！
要按顶格罚，五百都不止！就是要让他们痛，才能长记性！再说了，这钱是罚给国家的，又不是进我个人腰包。”
他一副公事公办、铁面无私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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