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槐树村村民利用大棚在冬季里挣钱的消息，通过报纸和电视的宣传，在全县引起了广泛关注。
这消息，第一时间就飞进了平安镇镇政府，重重地砸在了镇长陈耀庭的办公桌上。
陈耀庭刚放下电话，听筒里供销社主任带着哭腔的汇报还在耳边嗡嗡作响——镇中心副食品店的大米和肥皂又被抢购一空，几个老太太为最后两斤白糖差点打起来。
物价像脱缰的野马，社会上的抱怨和恐慌如同冬日里弥漫的、驱不散的浓雾，压得他这个基层父母官喘不过气。
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桌上摊开的《人民日报》头版，关于“价格闯关”和“治理经济环境”的社论字字千钧。
就在这时，秘书小张几乎是撞开门冲进来的，手里挥舞着一张刚用油印机滚出来的、墨迹未干的简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陈镇长！大槐树村！刘二贵！出大事了！”
陈耀庭心里咯噔一下，以为又是哪个大棚塌了或者闹出纠纷了，眉头拧得更紧：“慌什么！天塌了？”
“不是塌了，是…是炸了！”小张语无伦次地把简报递过去，喘着粗气，“县电视台采访！市里‘金穗’进出口公司的人直接杀到现场了！点名要刘二贵的蒜黄，出口香港、东南亚！现场都疯了！菜贩子抢破了头！记者全扑上去了！”
陈耀庭一把抓过简报，一目十行。
那简短的几行字，像一道强光劈开了他心头的阴霾。“电视台…采访…金穗公司…出口…”
他喃喃念着，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那张因连日操劳而显得疲惫的脸，瞬间焕发出异样的神采，连眼角深刻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他猛地站起身，用力一拍桌子，震得茶杯盖叮当作响：“好！好个刘二贵！好个二贵啊！真给咱们平安镇，给咱们农民，闯出了一条活路子！这件事还真让他办成了！”
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
这不仅仅是刘二贵几个人发财的问题。
这是在物价飞涨、人心惶惶的当口，在他治下的平安镇，硬生生用智慧和汗水，在冻土里刨出了金子！
这消息一旦传开，就是一支强心针，能极大缓解本地农民因物价波动产生的焦虑，证明“搞副业”、“闯市场”不是歪门邪道，而是实实在在的致富希望！
更重要的是，这条路子，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大棚技术可控，市场前景豁然开朗，出口创汇更是实打实的政绩！
“备车！不，等等！”陈耀庭刚拿起电话要叫司机，又停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作为一镇之长，他不能只沉浸在狂喜里。
他得想得更深、更远。
这消息必须立刻、亲自向县里汇报，尤其是向刘振华县长汇报，县长还在焦急的等着第一手消息！
这不仅仅是报喜，更是在错综复杂的县领导班子格局中，为刘县长送上一张分量十足的王牌！
与此同时，在县城县政府大楼里，县长刘振华刚刚结束一个气氛沉闷的县长办公会。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争论的余温尚未散尽。
议题的核心，依旧是那个令人头疼的老大难：如何在控制物价过快上涨，这是上级的死命令！要在搞活经济、特别是激活农村经济之间找到平衡点。
县委书记王利民的态度很明确：稳定压倒一切。
他认为当前首要任务是“捂盖子”，严格控制调价范围和幅度，严厉查处“投机倒把”，对农村冒头的那些“个体经济”、“长途贩运”更要严加管束，防止“扰乱市场秩序”。
会上，他虽然没有直接点名批评刘振华力主的几个乡镇试点改革，但话里话外都透着不赞同，强调“步子要稳”，“不能脱离实际”，“要警惕资本主义自发倾向抬头”。
几个与王利民亲近的局长，也纷纷附和，列举着社会上对物价的抱怨和恐慌，仿佛任何一点市场化的尝试都是引发混乱的导火索。
刘振华坐在主位，面色平静地听着，他理解王利民的顾虑，稳定确实重要。
但他更深知，光靠“捂”和“堵”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农民增收乏力，购买力低下，才是农村经济乃至整个县域经济活力不足的病根。
他力推的农村改革试点——包括鼓励发展多种经营、探索农副产品深加工、支持能人牵头闯市场——就是试图在夹缝中打开一条生路。
然而，王利民凭借其一把手的权威和在地区的人脉，处处掣肘，使得他的许多想法难以落实，试点工作举步维艰。
班子内部的暗流涌动，常常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疲惫和束缚。
散会后，刘振华回到自己简朴的办公室，站在窗前，望着灰蒙蒙的县城街道。
街上行人匆匆，国营商店门口排着长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焦躁不安的气息。
他点燃一支烟，眉宇间锁着深深的忧虑。改革，谈何容易？尤其是在这1987年的岁末，全国上下都笼罩在“价格改革”山雨欲来的巨大不确定性中，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秘书轻轻敲门进来，递上一份还带着油墨香气的电话记录稿，是陈耀庭亲自打来的紧急汇报。
“县长，平安镇陈镇长急报，关于大槐树村刘二贵大棚蒜黄的事，有重大进展。”
刘振华赶紧接过记录稿，他现在也持续的关注这件事。
当他的目光扫过“县电视台现场采访”、“市金穗进出口公司”、“主动寻求合作”、“意向出口香港、东南亚”、“现场引发抢购狂潮”等字眼时，他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
捏着记录稿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香烟的烟雾在眼前缭绕，也遮不住他眼中迸发出的、久违的亮光。
他逐字逐句地仔细阅读着，胸膛里那股因会议带来的郁气，仿佛被一股强劲的春风吹散！
刘二贵！好样的！这个当初顶着巨大压力、甚至被嘲讽为“傻子”也要搞大棚的倔强农民！
他竟然真的干成了，而且干得如此惊天动地！
不仅引来了媒体聚焦，更引来了市里的外贸公司，直接把产品推向了国际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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