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珠华》第八十八章 青烟绕柱**
北镇抚司的密室内，药气弥漫。陆刚躺在简易床榻上，军医正为他重新处理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口。张烨坐在一旁，手里捧着一杯热茶，指尖却依旧冰凉。云姑娘“凶多吉少”的消息像一块寒冰，沉甸甸地坠在心头，冲淡了获救的些许庆幸。
门帘掀动，陆炳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他已卸去甲胄，换上一身暗色常服，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
“通州之事，你们做得很好。”陆炳开门见山，目光扫过陆刚的伤臂，微微颔首，“若非你们拼死送出线索，陛下恐已遭奸人蒙蔽。”他走到桌边，拿起那枚银作局的腰牌和账册残页，“银作局掌印太监冯保，已在诏狱。初步审讯，他承认受李伟重金贿赂，在当年林氏贡珠入库查验时行了方便，默许了调包，并利用职务之便，为一些不明来源的南洋货物提供宫中印记，方便其流通。”
线索似乎清晰地指向了李伟。张烨却微微皱眉：“陆大人，李伟一个外戚，纵然得势，如何能驱使银作局掌印太监为其甘冒奇险？仅凭钱财？”
陆炳赞赏地看了张烨一眼：“问得好。冯保只承认收钱办事，对‘观潮人’、壬寅旧事一概推说不知。而李伟……”他冷哼一声，“在府中搜出不少与严世蕃往来的书信，也多涉及贪渎，却无一字提及‘月影珠’或宫变。他本人更是大喊冤枉，只承认结交内官是为了稳固女儿地位，对所谓阴谋一概否认。”
案情似乎陷入了僵局。李伟和冯保，都像是被推在前台的卒子，真正的“观潮人”依旧隐藏在迷雾之后。
“关键在于那缕‘烟’。”张烨放下茶杯，指向账册上那个缭绕的花押，“柳如烟。如果她真的还活着，并且改换了身份，她最可能藏身何处？李伟府中并未发现符合特征的女子。”
陆炳沉吟道：“已排查过李伟所有妻妾、婢女，并无此人。或许，她并非以奴婢身份藏匿。”
就在这时，一名锦衣卫校尉匆匆入内，呈上一个密封的铜盒：“大都督，在李伟书房暗格中发现的，与寻常金银账册分开放置，盒上无锁，却有机括，弟兄们不敢妄动。”
那是一个做工精巧的扁平方盒，材质似铜非铜，表面光滑，只有中心刻着一缕与账册上极其相似的烟雾纹路。陆炳接过，仔细端详，手指在烟雾纹路周围轻轻按压、试探。
“咔哒。”一声轻响，盒盖弹开。里面没有书信，只有一小撮用锦囊装着的、颜色暗沉的干枯花瓣，以及一块巴掌大小、色如凝脂的白色香料。那香料看似普通，但盒盖开启的瞬间，一股极其幽淡、带着一丝冷冽甜意的香气逸散出来，与当日绣云阁中云姑娘身上的冷香有几分相似，却又更深沉、更……惑人。
张烨对气味敏感，一嗅之下，竟觉心神微微一荡，仿佛有无数细语在耳边呢喃，他连忙屏住呼吸。陆炳也是脸色微变，立刻将盒盖合上。
“这是何物？”陆刚挣扎着半坐起来问道。
“似是南洋异种‘迷迭幽兰’的花瓣，早已绝迹中原。这香……”陆炳眼神凝重，“未曾见过，但闻之竟有动摇心神之感，绝非普通香料。”
张烨忽然想起云姑娘曾提及，“返魂香”的炼制需要特殊基香。他脱口而出：“这莫非就是炼制‘返魂香’的基香之一？或者……是未完成的‘返魂香’？”
这个发现让密室内的气氛再次紧绷。基香在李伟府中发现，似乎坐实了他的罪名。但张烨总觉得哪里不对。太明显了，如此关键的证物，李伟为何不销毁？还特意用带有柳如烟标记的盒子存放？
“陆大人，”张烨沉吟道，“若李伟是‘观潮人’，他既有此香，又有吕真人（生前）可接近陛下，为何不早日下手，非要等‘月影珠’齐聚？若他只是合作者，那这香……或许是‘观潮人’交付给他，用于某种目的的？而柳如烟，可能并非直接听命于李伟，而是……监督者？或者说，是‘观潮人’安置在李伟身边的‘眼睛’？”
这个推测让陆炳眼中精光一闪。他踱步片刻，猛地停下：“若柳如烟是‘眼睛’，那她的藏身之处，必然既能监视李伟，又能避开搜捕，且不引人注目……”他目光转向那校尉，“李伟府中，可有身份特殊、深居简出的女眷？例如，带发修行的居士，或是寄居的远亲、寡居的族老？”
校尉努力回想，忽然道：“有一人！李伟有一远房姑母，人称‘李老安人’，年近六十，常年礼佛，住在府邸最僻静的佛堂小院，几乎足不出户。搜查时弟兄们见她年老，也未过多打扰。”
“佛堂！”张烨与陆炳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了然。佛堂香火缭绕，正是掩盖特殊香气的最佳场所！一个深居简出的老安人，更是绝佳的伪装！
“立刻回去！控制那位‘李老安人’！”陆炳当即下令。
校尉领命而去。陆炳看向张烨和陆刚：“若此獠真是柳如烟，潜伏数十年，心机手段必然狠辣。还需小心。”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约莫一个时辰后，那名校尉再次返回，脸色却有些怪异。
“大都督，属下带人围了佛堂，进去时……那李老安人仍在蒲团上念经。她……她承认自己是柳如烟。”
“抓住了？”陆刚急问。
校尉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可思议：“她并未反抗，但……她说，她等了很久了。还说……真正的‘观潮人’，并非李伟。她愿招供一切，但有一个条件——”校尉的目光转向张烨，“她只见张烨张先生一人，说有些关于‘月影珠’来历的旧事，只能告知身负‘异数’之人。”
密室内瞬间寂静。柳如烟主动承认，却又要只见张烨？这分明是一个针对张烨的局！可她口中的“异数”，似乎暗指张烨的穿越者身份，这又让张烨背脊发凉。
陆炳断然拒绝：“不行！此妇太过危险！”
张烨却站起身，深吸一口气：“陆大人，她既然指名要见我，避而不见，反而不知她后续手段。况且，‘月影珠’的来历至关重要。我有预感，若不弄清这一点，即便抓了柳如烟，也无法真正铲除‘观潮人’。”他顿了顿，眼神坚定，“我去见她。请大人做好万全准备即可。”
陆炳凝视张烨片刻，见他意已决，终于沉重地点了点头：“好！我会在佛堂外布下天罗地网。一旦有变，格杀勿论！”
张烨整理了一下衣衫，压下心中的悸动，走向门口。他知道，面对这个从壬寅宫变中幸存、潜伏数十年的神秘女子，他将触及这个漩涡最核心的秘密。而“异数”二字，更像是一把钥匙，或许能解开他穿越之谜，也或许……会将他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第八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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