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昨晚上私自应下了竹灯的请求，仇医回去时，硬抗了乡长命令的五个鞭子，打在后背上，血肉交织带来火辣的疼痛，现在还缠着敷了药膏的布料。这让他不敢轻易动弹，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免不了在一群小弟面前露出龇牙咧嘴的下等表情。
竹灯低头抿唇不说话，她不知道说什么，整个过程自己做错了零件事，只是想到了院子里前途不见的孩子，她还是抬起头：“给您添麻烦了，仇侍卫。”
仇医不说话，他早早便看见了院子里的孩子，此刻正像被狼狗追赶的鸡仔，颤抖着躲在母鸡的翅膀下。
感受到对方视线的变化，竹灯却无能为力。说实话，她讨厌这种感觉，非常讨厌。可讨厌也改变不了什么。竹灯动了动嘴唇，视线也随着仇医向同一方向望去。
“那就请竹娘子把人都请出来吧。”仇医满意地看着那些孩子与自己对视后警惕躲避的目光。
“……好的。”
竹灯只觉得自己的脚步很沉重，像是绑上了几十斤的沙土，每一步迈出去都很艰难，但总归就那么几步，她还是站在了玉奴她们的面前，她瓮动着嘴唇，背对仇医的身影带着无形的扭曲与挣扎。
玉奴是个被饥饿和贫困长年累月折磨得人，她有一双含情漂亮的眼睛，眼角的代表岁月的纹路呈现在她的脸上却像点缀，像漂亮的长尾鱼的尾巴。
就是这样一双眼，此刻强撑着笑意，哪怕眼眶缀满了泪光，扶青和墙柳一下下地抚摸在孩子的头上，摸得很用力。
她们多少习惯了。只是把孩子向竹灯推了又推，无法言说的嘴巴张开，发出啊啊的声音。她们同样不想让竹灯为难。玉奴蹲下身，笑眯眯地仔细嘱咐着自己的孩子：“娇儿，你们只是去玩几天，过上几天城里的好日子，等时间到了，阿娘就会去接你们回家了。”
“竹娘子家的米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鸡蛋，那可是稀罕的东西，在城里也是天天能吃，顿顿都有，除此外还有很多，阿娘等着娇儿带些回来一起呢。”
……
五个孩子依依不舍地跟在竹灯身后，站在了马车前。
仇医重重啧了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他挥出马鞭，扬起一阵呛人的尘土到竹灯脸上：“太磨叽了竹娘子，下次可不要让我等那么久。”
竹灯应下，就看着仇医身边的小厮将孩子抱到马车上。又是一阵尘土高飞，马蹄声四起，仇医带队走人。
玉奴终于是忍不住，扑倒在地上开始呜咽出声，将痛苦宣泄出来，她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三个女人就这样互相抱在一起，压抑的抽噎与不断吞咽痛苦地样子像是凿子，一下下敲打进竹灯的脑中。
竹灯没有什么感同身受的情绪，些许酸涩也很快淡化，她被熟悉的声音吸引转头望去，就见到讨六子正斜靠在篱笆上，瞧自己看到他了，立刻抬手招了招，示意竹灯过去。
看着地上仍旧压抑情绪的三位，竹灯脚步轻落，朝着另一方向走去。
“你怎么来了？”拉开竹篱，上下打量了一圈，不明白银货两讫后的第二天，为什么会在自家门口看到对方，且还是来找自己的。
“竹娘子，小的来讨生活了。”讨六子将自己凌乱的脏发向上一拨，露出脏兮的面容。
这是在说什么，不明所以的竹灯瞳孔放大：“啊？什……这是什么话，您可别打哑谜。”她听不懂。
“嘿嘿，这不寻思着您今日送尸，想给自己讨一份差事。”
哦？竹灯目光中带了些兴奋，却又很快垂眼掩下，“那您来得真是太巧了，我正好要寻人助我抬尸，说起来，讨先生平日里都是做这些零散活计谋生？”
她状似无意，好像不过随口一问，对方也是浑不在意摆摆手：“嗐，可不就是！平日里都只是求得一二文钱，讨个脏粮垫垫肚子，那米粥里都要掺沙子。”
撒谎。
竹灯微微颔首，抬手作请，示意讨六子跟上：“请先生随我来。”说完先一步朝主屋走去，径直经过玉奴三人，没有留下一丝目光。
……
讨六子肩扛的手法淳朴质然，竹灯紧跟在他身后，听着草席中脆弱的骨头咔哒咔哒伴随着对方瘸着的腿前进而响动。
周遭树木愈发繁密，脚下道路泥泞含石，崎岖坎坷，两人一前一后一走便是半个时辰，与平常道路相比较，这种地方走起来十分累脚，竹灯的脚掌与脚踝开始发痛。
“先生，还需要走多久？”
“快了，快了。”刚回答完，讨六子不慎被前方的一块儿石尖绊住，猛地向前耸身后，靠着左手边的树木堪堪站稳不到一秒钟，一个圆溜白色固体掉下砸了他的头。
“？”
“！”
竹灯猛地朝前伸手抓去，现实是她太瞧得起自己，一只尔康手什么都没有拦住，只能迅速朝前两步，抓起茂密草丛中的头骨。
没错，刚刚那一跤，不慎摔掉了宋狗疯的头骨，招笑了不是。
“这……”怎么办？竹灯站直身子，与讨六子面面相觑，“先生，若是人家怪罪起来，你可就要被留下抵债了。”这可不是她弄得，她不会为此负任何责任。
“竹娘子，洗骨葬在尸骨处理好后，本身就还有一步骤，以骨身入‘金坛’，或置入木棺下土，加上尸骨原经过野外两年安置，这过程本就容易碎骨，不必担心。”
你这么说显得她很外行。这可不行。
为了避免头骨收到二次伤害，干脆竹灯就单手抓在了手里，她口中轻念，成功吸引到了讨六子的注意力。
竹灯觑着一只眼瞧他，摇头：“先生，你当感谢我，为你做法，免得宋狗疯的鬼魂因为这事儿来纠缠于你。”
一句话，引得对方哈哈大笑，甚至于抬手擦拭不存在的眼泪；“竹娘子，你想多了，这宋狗疯本是死的正常，这无冤无仇的早就去投胎了，何至于预知了今日之事，只为留下惊吓于我。”
竹灯叹息摇头，大一副不与无知者计较的模样，直到马蹄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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