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闱中举的狂喜如潮水般涌动数日,终渐渐沉淀为苏家院内一种实实在在的、带着重量感的荣光。门楣上,“举人及第”的匾额尚未悬挂,但那无形的光环已笼罩了整个家庭,改变着细微之处。
前来道贺的乡绅富户络绎不绝,其中不乏以往对苏家木匠铺不屑一顾的人物。他们的态度恭敬而热切,言语间充满了对苏举人的推崇和对苏师傅“教子有方”的赞誉。孙巧莲起初还有些手足无措,渐渐也能端着几分架势,得体地应对往来。
苏秉忠依旧大部分时间待在木匠铺里,但找他做活的人身份已然不同。不再是简单的桌椅箱柜,更多的是书院学舍的匾额、乡绅家中的书房陈设、甚至有人慕名请他去为宗祠设计修复方案。他的价格悄然提了些,但人们反而觉得理所应当。“苏工”二字,含金量今非昔比。
最大的变化在于苏翰章。他褪去了少年的最后青涩,眉宇间沉淀下沉稳与威仪。他并未沉溺于应酬,反而更加闭门苦读,准备来年春天的会试。但举人的身份让他拥有了诸多特权和社会资源,他开始有选择地会见一些真正有学识的地方名士或致仕官员,与之谈诗论文,议论时政,悄然编织着自己的人脉网络。他从那位户房书吏同窗处获取信息也更为便捷,对县衙动向、刘家产业乃至赵县丞父子的某些不法勾当,了解得越发深入。他像一只开始梳理羽毛的鹰隼,冷静地观察着属于自己的猎场。
苏墨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她知道,二哥需要的不再仅仅是家庭的温饱支持,更是能匹配其身份的资源和更广阔的信息。她加紧了“云棉”计划的暗中推进。她通过二哥的关系,接触到一位常往来于南北的行商,以“好奇南方风物”为名,旁敲侧击地打探优质棉种的信息,并悄悄攒下一笔钱,准备时机成熟时托人购买试种。
同时,她对家庭作坊的管理提出了更“超前”的建议。她“梦见”一种更清晰的记账方式,设计了简单的表格,将收入、支出、库存、订单管理得井井有条,让孙巧莲能一目了然。她又“觉得”纺纱织布的工序可以分得更细,每人专司其职,或许能更快些。这些小小的改进,逐渐让家庭小作坊有了更规范经营的雏形。
刘府之中,苏静姝的处境因弟弟中举而得到了实质性的改善。刘员外待她愈发重视,不仅因为子嗣,更因苏家如今有了官身背景。他甚至在一次家宴上,当着众姬妾的面,称赞“夫人贤良,家风清正”,让柳姨娘等人脸色铁青,却再不敢轻易造次。
苏静姝并未因此张扬,反而更加低调。她利用这难得的安宁,加紧了对刘家产业漏洞的摸排。她通过那个保下来的心腹丫鬟,暗中接触了几个被刘家废物大少爷或贪心掌柜打压、心怀不满的伙计和旧掌柜,许以好处,慢慢收集着证据。她知道,这些现在看似不起眼的账目亏空、以次充好、欺行霸市的证据,将来或许就是扭转局面的利器。
她的腹部日益隆起,行动渐渐不便,但眼神却越发清亮睿智。她常常抚着肚子,轻声对孩子也是对自己说:“再等等,再稳一些……爹爹和舅舅都在努力,我们也要加油。”
然而,阴影从未远离。
赵县丞府上,气氛压抑。苏翰章的中举像一根刺,扎在赵县丞心头。他虽表面上送了贺礼,但心中的忌惮与日俱增。尤其北境战事久拖不决,萧煜下落不明,那枚玉佩成了他一块心病,既怕萧煜战死玉佩失去价值,更怕萧煜得胜归来追问此事。
赵元宝却似乎找到了新的乐子。他不敢再明着对苏家下手,却将目标转向了与苏家有关联的人。他得知苏家纺纱作坊的几个女工辞工后去了另一家新开的布行做工,便唆使家奴去那布行寻衅滋事,打压生意,意图间接警告苏家。手段下作,却难以抓到直接把柄。
消息隐约传到苏墨耳中,她蹙起眉头。这种阴损的招数,防不胜防。她提醒母亲和与自家交好的邻里多加小心,同时更加坚定了要尽快拥有自家产业、摆脱受人掣肘局面的想法。
这一日,那位南下行商带来了消息:他托人寻到了一些品质极佳的棉种,据说是西域传来、在南方试种成功的良种,纤维长而柔软,但价格不菲,且种植需要特定技法。
苏墨心中一动,毫不犹豫地动用了自己悄悄积攒已久的私房钱,又说服母亲从作坊盈利中支取一部分,凑足款项,托商人务必带回种子,并尽可能详细地询问种植要领。
她知道,这是一场赌博。但苏家要想真正立足,就不能只满足于做一个高级匠户或小作坊主。必须拥有核心的、别人难以替代的资源。
秋风卷起院中的落叶,也带来了远方的种子和希望。苏翰章在书斋中运筹帷幄,目光已投向京城的会试。苏静姝在深宅中隐忍布局,为母则刚。苏墨在小小院落里播下未来的种子,目光沉静。
苏家的每一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向着更好的未来,默默努力着。门楣的光耀之下,是更深的谋划与更远的征程。
苏家的日子在纺车的嗡鸣与书卷的墨香中稳步向前,苏静姝在刘府的处境也因身孕与弟弟中举而稍得改善。然而,这脆弱的平衡,很快被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
这日,刘府门外一阵喧闹,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在几个歪戴帽子、嬉皮笑脸的长随簇拥下停驻。车帘一掀,一个身着锦缎长袍、面色因长期纵欲而略显虚浮的年轻男子,摇着折扇,迈着四方步走了下来。正是刘员外那位在原配娘家寄养多年、名声不佳的长子——刘文昊。
刘文昊之名,乃当年刘员外望子成龙之心切所取,盼其文采斐然,志趣高远。可惜事与愿违,此子尽得父母之短,骄奢淫逸,不学无术,在原配娘家也是惹是生非,名声臭了大街。此番归来,一是家中催促,二也是在外惹了些风流债,回来避风头。
他刚踏入府门,便听闻父亲不仅老树开花纳了填房,那填房竟还有了身孕,且其娘家弟弟刚刚中了举人!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和不屑瞬间涌上心头。
“哼,一个匠户之女,也配登我刘家大门?还中了举人?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吧!”刘文昊嗤之以鼻,对身边小厮抱怨道,“父亲真是越老越糊涂!”
当晚家宴,刘文昊第一次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小娘”。见苏静姝虽身着绸缎,容貌清丽,但举止间并无多少风流媚态,反而透着一种他看不上的沉静,心下更是鄙夷。
席间,刘员外心情颇佳,略略问了几句长子在外“学业”如何。刘文昊含糊其辞,随即话锋一转,摇着折扇,目光斜睨着苏静姝,语带嘲讽:“听闻小娘出身木匠之家?啧啧,真是难得。想必家中斧凿之声不绝于耳吧?倒是练就了一副好身板,能为我刘家开枝散叶。”他话语轻佻,将“木匠”二字咬得极重,满是轻贱之意。
席间气氛瞬间一凝。伺候的丫鬟婆子都低了头。柳姨娘等人则面露幸灾乐祸之色。
苏静姝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紧,随即松开。她缓缓抬起头,脸上并无怒色,反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怯懦与委屈,眼睫微垂,轻声道:“大少爷说笑了。妾身娘家虽是匠户,却也知礼守节,安分度日。如今能侍奉老爷,是妾身的福分。”她声音轻柔,带着孕中特有的软弱,仿佛被这番话说得有些难堪,下意识地用手护住了微隆的小腹。
刘员外原本听儿子说话不像样,正要呵斥,却见苏静姝这般我见犹怜、逆来顺受的模样,尤其是她那护住肚子的动作,瞬间激发了他的保护欲和对长孙的重视。再对比长子的纨绔不堪、言语刻薄,心头火起,将筷子重重一拍!
“混账东西!”刘员外对着刘文昊怒目而视,“一回来就满嘴胡吣!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那是你小娘!肚子里怀的是你的弟弟!再敢如此不知尊卑,就给我滚回你外祖家去!”
刘文昊被父亲当众呵斥,脸上顿时挂不住,却又不敢顶嘴,只得悻悻然低头,嘟囔道:“儿子不过开个玩笑……”
“玩笑?这是能开玩笑的事吗?”刘员外余怒未消,“看看你这副样子!整日游手好闲,惹是生非!若有你弟弟将来一半懂事,我也就省心了!”他下意识地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了未出生的孩子身上。
苏静姝连忙柔声劝道:“老爷息怒,大少爷年轻气盛,口无遮拦也是有的,莫要气坏了身子。”她越是劝解,越是显得刘文昊无理取闹。
刘员外见状,更是觉得这个填房懂事识大体,再看长子,越发不顺眼。
刘文昊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让父亲更加厌弃自己,对苏静姝的恨意又加深了一层。此后几日,他虽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嘲讽,但偶遇时的冷眼、言语间的挤兑,从未停止。
苏静姝对此一概忍下,甚至有时在刘员外面前,还会“无意”间替刘文昊遮掩一二,越发衬得自己贤惠大度,而刘文昊则烂泥扶不上墙。
她心中清明如镜。她从未想过要与这纨绔子争夺刘家的家产,那摊烂泥谁爱沾谁沾去。她所有的隐忍与谋划,都只为了一件事:平安生下孩子,并利用刘家的资源,尽可能地为孩子和自己积累将来能够独立门户的资本。无论是钱财,还是人情。
她暗中观察,发现刘文昊此次回来,花销极大,时常暗中向账房支取巨款,似乎在外欠了不少赌债。她默默记下,并未声张。
风,起于青萍之末。刘文昊的归来,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却可能引向更深远的波澜。苏静姝如同最耐心的猎手,潜伏着,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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