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运粮车制造进入最后冲刺阶段,苏秉忠连日宿在将作监赶工之时,一封来自清泉镇的加急信件,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京城的苏家小院。
信是里长亲笔所书,盖着官印,字迹仓促沉重:
“……老夫人前日前往镇外山寺上香还愿,祈求京中亲人平安。归途经过鹰嘴崖时,忽遇风雪,路滑难行,不慎……不慎失足坠崖……乡人寻获时,已……已遭不幸……”
噩耗如晴天霹雳,瞬间击碎了小院短暂的宁静。
苏翰章手抖得几乎拿不住信纸,脸色惨白。苏墨愣在原地,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却死死咬着唇不肯哭出声。
工部的差事、秋闱的抱负、刚刚看到的些许曙光……所有的一切,在至亲猝然离世的巨大悲痛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
苏秉忠从工部被紧急叫回,听到噩耗,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悲嚎,直接晕厥过去。
无尽的悲恸与突如其来的阴霾笼罩了苏家。祖母的离世,是意外,还是……?这个不敢深思的疑问,如同毒蛇,悄然缠上了苏墨的心头。
巨大的悲恸如同冰潮,瞬间淹没了京城的小院。苏秉忠醒来后,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双目赤红,泪水无声地淌了满脸,这个一向坚毅的木匠,此刻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他挣扎着爬起来,只有一个念头:“回家……我要回去……送我娘最后一程……”
苏翰章强忍着自己几近崩溃的情绪,一边搀扶住几欲瘫软的父亲,一边用颤抖的声音对同样脸色苍白、却异常沉默的苏墨道:“三妹,你看着爹,我立刻去工部告假,再去学馆报备!”
他匆匆而去,又匆匆而回。工部上官听闻苏家遭遇如此不幸,亦是唏嘘,念及苏秉忠近日劳苦且差事已近尾声,痛快准了长假。学馆先生亦是好生安慰了一番,嘱他安心回乡治丧。
时间紧迫,容不得过多沉浸在悲伤中。苏翰章立刻着手安排:退租了小院,将不便携带的行李暂存于相熟的同窗处。他本想雇一辆稳妥的马车,但苏秉忠归心似箭,执意要日夜兼程,最后只得租用了两匹快马和一辆轻便却坚实的骡车。
“爹,您身子要紧……”苏翰章看着父亲瞬间苍老了许多的面容,担忧不已。“我没事……快,快走……”苏秉忠声音沙哑,几乎是凭着本能爬上了车。苏墨将一个小小的包袱紧紧抱在怀里,里面是她最重要的几件东西,包括那本记录着棉种数据和零星“想法”的小册子。她最后看了一眼这处短暂居住、却经历了悲喜的小院,沉默地坐上车。
车轮滚滚,再次驶离京城。来时的期盼与微光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丧痛和刺骨的寒意。来时觉得漫长的路途,归去时却因心急如焚而显得更加煎熬。苏秉忠大部分时间都蜷在车里,不言不语,眼神空洞地望着车外飞逝的荒凉冬景。苏翰章则强打精神,负责赶车、问路、打尖,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悲戚与忧虑。
苏墨坐在父亲身边,小心地照看着他。她的悲伤深埋在心底,化作一种冰冷的清醒。祖母“不慎坠崖”的消息,像一根毒刺,反复戳刺着她的神经。鹰嘴崖……她是知道的,那条路虽然险峻,但祖母去山寺走了大半辈子,闭着眼睛都认得,怎会突然“失足”?而且偏偏是在父亲即将在工部立功、二哥秋闱在即的这个当口?
她不敢深想,却又无法不去想。刘员外?赵县丞?他们因为姐姐的事,一直视苏家为眼中钉。虽然姐姐生了儿子暂时安稳,但他们会不会因为苏家在京城的起色而感到威胁,进而下此毒手?祖母是苏家的定海神针,她的离世,对苏家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这些念头在她脑中盘旋,让她不寒而栗。但她看着悲痛欲绝的父亲和强撑的二哥,将所有的疑虑和恐惧死死压在心底,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一路无话,只有骡马蹄声和呼啸的北风相伴。
越是接近清泉镇,空气中的寒意似乎越发凝重。终于,在一个灰蒙蒙的傍晚,熟悉的镇口映入眼帘。没有炊烟袅袅的温馨,整个镇子仿佛都笼罩在一层无形的哀戚之中。
骡车直接驶向了苏家老宅。院门大开,门上已经贴了白纸,挂了丧幡。院子里搭起了简陋的灵棚,一口薄棺停放在正中,冰冷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
孙巧莲一身重孝,正跪在灵前烧纸,整个人瘦脱了形,眼圈红肿得骇人。听到动静,她茫然抬头,看到从车上踉跄下来的丈夫和儿女,积压的悲痛瞬间决堤,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他爹!翰章!三丫!娘……娘她没了啊!”她扑过来,一家四口顿时哭作一团。
苏钧和苏铮两个小的,也穿着孝服,吓得躲在屋里,此刻才敢跑出来,抱着哥哥姐姐的腿哇哇大哭。
左邻右舍闻声赶来,纷纷出言安慰,帮忙张罗。里长也来了,唉声叹气地又复述了一遍“意外”发生的经过,与信中所说无异:风雪太大,路滑失足。
苏秉忠扑到棺木前,看着母亲苍白安静的遗容,这个沉默的汉子终于爆发出来,捶打着棺木,哭得声嘶力竭,一遍遍喊着“娘,儿子不孝……”
苏翰章跪在父亲身边,默默流泪,用力搀扶着几乎瘫软的父亲。
苏墨也跪了下来,重重磕头。她抬起泪眼,仔细看向祖母的遗容。老人家的面容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的安详。但苏墨的目光却敏锐地注意到,祖母垂在身侧、交叠的手背上,似乎有一道不明显的、已经发青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过。
她的心猛地一沉。
是挣扎时留下的吗?还是在坠崖前……?
她不敢再看,低下头,将汹涌的疑窦和寒意死死压回心底,化作更深的沉默。
丧事办得简单而仓促。苏家如今虽有些许积蓄,但顶梁柱骤失,前途未卜,孙巧莲又是六神无主,全靠苏翰章和几位乡邻族老帮衬着操持。
下葬那日,风雪更大了。纸钱在寒风中打着旋,如同破碎的希望。将祖母的棺木送入苏家祖坟,看着泥土一点点覆盖,苏秉忠几乎哭晕在坟前。
回到冷清死寂的家中,悲伤依旧弥漫,但生活总要继续。孙巧莲看着憔悴的丈夫和儿子,强撑着精神去灶房做饭。
夜里,一家人围坐在昏暗的油灯下,相对无言。
良久,苏秉忠沙哑地开口,声音空洞:“娘走了……京城的差事……也没了……翰章的科举……”他说不下去,巨大的失落和茫然几乎将他吞噬。
苏翰章握住父亲粗糙的手,语气坚定却难掩疲惫:“爹,差事没了可以再找。科举,明年还有。眼下……眼下我们先要把这个家撑起来。”他看了一眼沉默的苏墨和两个懵懂的幼弟,“我们得好好活着,奶奶在天之灵,才会安心。”
他的话,像是在对父亲说,也像是在对自己和这个摇摇欲坠的家说。
苏墨抬起眼,目光掠过父亲和二哥疲惫而悲伤的脸,最终落在窗外无边的黑暗里。
祖母的死,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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