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六年的冬天，邺城的天空总是带着一种灰蒙蒙的色调，凛冽的北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无休无止地刮过街巷。护城河早已冻得坚实如铁，冰面反射着惨淡的天光。屋宇楼阁都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檐下挂着长短不一的冰棱，整个世界仿佛被冻结在了一片银装素裹之中。然而，在这极致的寒冷之下，有些事却如同地火，悄然运行，终将破冰而出。
这日傍晚，马腾踏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回到永平里的府中，厚重的貂裘大氅上也落满了雪花。妻子颜如玉迎上来，一边替他拂去雪尘，一边带着暖融融的笑意说道：“夫君，孟起今日又往诸葛府上送东西去了，说是寻了些上好的银霜炭，想着诸葛姑娘畏寒，便紧着送去了。”
马腾在暖炉旁坐下，接过热茶焐手，闻言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只是哼了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了然与纵容：“这小子，心思是越发藏不住了。这冰天雪地的，跑得倒勤。” 他对自己这个长子的性情再了解不过，马超以往何曾对这些家长里短如此上心？近几个月来，不是送皮料就是送药材，如今连冬日取暖的炭火都惦记着送去，其用意已是昭然若揭。
颜如玉抿嘴笑道：“我看那诸葛家的姑娘甚好，模样性情都是顶好的，家世也清白。超儿若能娶得如此佳妇，是他的福气。你呀，就别端着啦。”
马腾饮了口热茶，暖意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寒意。他对诸葛家自是了解的。琅琊诸葛氏，世代官宦，书香传家。诸葛玄现任铜雀尹，是陛下信重的实务之臣。两家同为新朝臣子，一文一武，门第相当。最重要的是，儿子显然是动了真心。他马腾起于行伍，性情豪迈，于儿女婚事上，并非那等拘泥古板之辈，既然两情相悦，家世匹配，他自然乐见其成。
“罢了，”马腾放下茶盏，对颜如玉道，“眼看就要过年了，趁着年节喜庆，把这事定下来也好。你且去寻个稳妥的官媒，挑个好日子，正式去诸葛家提亲吧。莫要失了礼数。”
颜如玉闻言，脸上笑意更浓，连忙应下：“夫君放心，我明日便去安排，定将此事办得风风光光。”
消息很快便由官媒顶风冒雪地带到了西城的诸葛家。当那代表着马家诚意、在寒冬中显得格外厚重的礼单和恳切的话语呈上时，诸葛玄端坐暖阁之中，抚须沉吟，心中其实早已有数。他召来诸葛嫣，温和询问。诸葛嫣脸颊飞红，如同染上了暖炉的火光，垂首不语，但那默认的姿态和眼角眉梢掩不住的羞怯与欢喜，已然说明了一切。
诸葛玄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侄女，心中感慨万千。兄长早逝，他抚养这几个孩子长大，视若己出。诸葛嫣的婚事，一直是他心头一件大事。如今能得马超这般年少有为、家世相当，且对她真心实意的良配，他心中大石落地，满是欣慰。
“好。”诸葛玄对官媒露出笑容，“马将军厚爱，小女愧不敢当。这门亲事，老夫应下了。”
纳采、问名、纳吉……一系列流程在一种心照不宣的喜悦与顺畅中逐一进行。马家显足了诚意，聘礼丰厚；诸葛家也给予了充分的尊重，回礼得体。两家皆是陛下倚重的臣子，这门亲事也颇得朝廷上下乐见，连皇后刘玥都特意赏下了一对寓意佳偶天成的玉如意以示祝贺。
婚期定在了腊月里一个难得的晴朗吉日。连日的大雪暂歇，冬阳虽无多少暖意，却将覆盖着皑皑白雪的邺城照耀得晶莹剔透，宛如琉璃世界。出嫁前一晚，诸葛嫣的闺房内炭火烧得极旺，暖意融融。诸葛瑾、诸葛亮、诸葛均、诸葛柔都聚在房中，看着盛装打扮、凤冠霞帔的姐姐，在红烛映照下愈发显得明媚动人，既有不舍，也有为她高兴。
诸葛柔年纪小，拉着诸葛嫣的衣袖，奶声奶气地问：“阿姐，你以后是不是就要去马家住，不回来了？”
诸葛嫣眼中含泪，却笑着摸了摸妹妹的头：“傻丫头，阿姐当然会常回来看你们的。”
诸葛亮看着姐姐，清亮的眼眸中带着祝福，轻声对诸葛瑾说：“阿兄，马校尉为人赤诚，阿姐嫁过去，会幸福的。”
诸葛瑾点了点头，他心中感慨更深，只温言对诸葛嫣道：“到了马家，若有委屈，定要告知家里。”
诸葛嫣一一应下，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却带着幸福的笑意。
翌日，天公作美，前夜的寒风似乎也识趣地收敛了许多。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敲锣打鼓，鲜艳的仪仗与洁白的雪地交相辉映，格外醒目。马超一身大红喜服，外罩玄色毛锋斗篷，骑在神骏的白马之上，身姿挺拔，剑眉星目，往日那份沙场悍将的凛冽之气，此刻尽数化作了融冰化雪般的炽热与俊朗，引得沿街扫雪而出的百姓纷纷驻足，呵着白气赞叹不已。花轿在万众瞩目与祝福中，一路吹吹打打，踏着清扫出来的路径，抬进了永平里张灯结彩、暖意熏人的马府。
婚礼仪式盛大而隆重。府内暖炉烧得极旺，驱散了所有寒意。马腾与颜如玉端坐高堂，满面红光。诸葛玄作为女方家长，亦是神色欣慰。宾朋满座，冠盖云集，觥筹交错间，欢声笑语几乎要掀开屋顶，连窗外偶尔飘落的零星雪花也似乎带上了喜气。
诸葛嫣风风光光地嫁入了马家，成为了屯骑校尉夫人。洞房花烛夜，红烛高燃，炭火噼啪，映得满室皆春，将冬夜的酷寒彻底隔绝在外。马超小心翼翼地掀开大红盖头，看着灯下容颜娇美、含羞带怯的新娘，只觉得心跳如擂鼓，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与责任感充盈心间。他执起她的手，那双惯握长矛、开硬弓的大手，此刻却有些微颤，声音低沉而郑重：“嫣儿，这窗外冰雪为证，我马孟起此生，必护你周全，绝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诸葛嫣抬眸，望进他真挚而热烈的眼眸中，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驱散寒冬的滚烫温度，心中满是安稳与甜蜜，轻轻点了点头，柔声道：“妾身相信夫君。”
翌日清晨，新婚夫妇早早起身，梳洗穿戴整齐，前往正堂向马腾与颜如玉奉茶请安。马腾看着儿子眉宇间沉淀下来的些许稳重，以及儿媳落落大方、礼仪周全的举止，心中更是满意。颜如玉拉着诸葛嫣的手，细细嘱咐了些家常，又赏了一对成色极好的玉镯，俨然已将其视为自家女儿般疼爱。
按照习俗，三朝回门。马超备了厚礼，陪着诸葛嫣回到娘家。府门内外早已洒扫洁净，诸葛玄领着诸葛瑾、诸葛亮兄弟在门前迎接。再见家人，诸葛嫣自是欢喜，马超在岳家也收敛了平日的锋芒，显得恭敬有礼。
席间，氛围融洽。诸葛玄与马超聊了些军中趣事和朝中动向，马超虽不善文绉绉的言辞，但言之有物，对边疆局势亦有见解，让诸葛玄暗自点头。诸葛亮则与马超聊起了他之前改良的军中灶具，两人竟也说得投机。看着姐姐眉宇间萦绕的幸福气息，诸葛瑾与诸葛亮相视一笑，心中彻底安稳下来。
就在马超喜迎佳妇，沉浸在喜庆之中时，另一项关乎帝国未来人才选拔根基的制度——九品中正选官法，也终于在年末之前，完成了其最关键的一步。经过数月反复斟酌、评议，各州郡中正官的人选最终核定，由尚书台明发诏令，公诸天下。
与此同时，分布在各州郡的官立书院，学籍的录入与初步整理工作也已基本完成。无数份记录着学子出身、学业、师长评语的册页被归类归档，密封保存，等待着与即将开始的“州评”相互印证。这套全新的、试图在门第与才学之间取得平衡的选官体系，其骨架已然搭建完毕，只待注入血肉，开始运转。
冀州书院内，气氛明显不同往日。虽然学子们依旧上课、读书，但茶余饭后，私下议论的焦点，已从未婚嫁娶，彻底转向了那悬而未决的“品第”之上。
曹铄与诸葛瑾在廊下漫步“中正官人选已定，接下来，便是等待了。”曹铄语气平静，但眼神中透着思量，“不知这首次品评，会以何种标准进行。”
诸葛瑾颔首：“朝廷既强调德行与实务，想必不会只看经义文章。你我所长不同，但只需秉持本心，尽力而为便可。”他性情沉稳，对此事虽看重，却并不焦躁。
另一处，法正对孟达低声道：“听说有些郡的中正，已经开始私下访问当地耆老，打听士子风评了。动作倒是不慢。”他眼中闪着精光，显然在琢磨如何能在“访问”环节留下好印象。
孟达则更关注实际：“各地书院学籍已备，只待中正官调阅。这‘学评’与‘州评’如何权衡，怕是要看各地中正如何把握了。”
孙权独坐一隅，翻阅着一卷《汉书》，神色如常。对他而言，这既是机遇，也是考验。他需要在这套新规则下，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位置，既不辱没家门，也要展现自身价值。
诸葛亮则依旧沉浸在他的“格物”世界里，只是偶尔抬头时，清亮的眼眸中会闪过一丝对这套新制度运行逻辑的思索。他在想，如何能让这评定才德的过程，如同精密的器械般，减少人为的偏差。而在那僻静小院中，司马懿收到家中仆人送来的、关于司隶地区中正官人选的详细信息后，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置于一旁。
冰井宫内，刘备看着各地呈报上来的、关于接到中正任命诏书后的初步反应汇总。大部分地区表示遵从，亦有部分郡县传来些许争议之声，皆在预料之中。
“风已起于青萍之末。”刘备对侍立在旁的荀彧和郭嘉道，“接下来，便是看这股风，吹向何方，又能卷起怎样的波澜了。”
郭嘉懒洋洋一笑：“陛下放心，是波澜也是活水。总比一潭死水，暮气沉沉要好。”
荀彧则道：“朝廷当密切关注，适时引导，确保大方向无误。”
腊月的寒风吹过邺城的街巷，卷起阵阵雪尘。马超与诸葛嫣的新生活在这温暖的府邸中正式开始，而帝国的选官新制，也如同冰封河道下的潜流，正式开启了它的旅程。章武六年，就在这冰雪皑皑、佳偶天成与新制落地的交织中，缓缓落下了帷幕。它封存了一个时代的余韵，也孕育着一个充满可能性的未来。宫苑深处，不知谁家庭院，隐约传来一阵悠扬的笙箫之声，婉转缠绵，穿透寒风，为这多事而又充满希望的年份，添上了一抹温暖而意味深长的尾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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