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里，那封伪造的“荐书”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让整个张府瞬间沸腾起来。
张承宗意气风发，连日来的愁云惨雾一扫而空，仿佛已经看到了金光璀璨的未来。他立刻召集心腹管家和几位得力掌柜，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划北上事宜。
“立刻去打听，最近有没有可靠的商队要北上京城！要快！价钱好商量！”
“库房里还有几匹压箱底的杭绸和苏绣精品，都找出来，仔细打包，作为玥儿入府的‘见面礼’！”
“再去账房支一百两……不，支二百两银子！作为路上的盘缠和打点之用！”
一道道指令发出，整个张府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围绕着“送张玥入京”这个核心目标高速运转起来。下人们奔走忙碌，脸上都带着与有荣焉的兴奋。谁能想到，不久前还被视作“扫把星”的养女，转眼间就成了张家攀附高门的唯一希望？
李氏也一改往日的刻薄与怨怼，拉着张玥的手，脸上堆满了慈爱又不舍的笑容，仿佛真是送别亲生女儿一般。
“玥儿啊，此去京城，山高路远，你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李氏拿着帕子，擦拭着并不存在的眼泪，“到了侯府，要谨言慎行，好好伺候贵人，莫要辜负了……那位大人的举荐之恩，也要记得……常给家里捎个信儿。”
张玥低眉顺眼地听着，心中冷笑连连。记得给家里捎信？是记得往家里捎银子、拉关系吧？她面上却是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轻声应道：“女儿的命是爹娘救的，养育之恩不敢忘。此去若能得贵人青眼，定不忘爹娘栽培之苦，必当竭力回报。”
这话说得漂亮，既点明了自己“回报”的前提（得贵人青眼），又给了张承宗和李氏无限的遐想空间，让他们更加坚定了送她入京的决心。
张承宗在一旁听着，满意地捋着并不存在的胡须，觉得这个养女关键时刻真是懂事得令人心疼。
接下来的几天，张玥表现得异常平静。她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行装，东西不多，几件半新不旧的衣裙，几本无关紧要的杂书，还有……那方始终贴身携带的“双蕊海棠”帕子，以及那个装着近二十两银子和些许零碎物件的旧木匣。
木匣被她用旧布层层包裹，伪装成寻常的针线盒子，混在行李中。这是她全部的倚仗和回归的资本，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小翠作为她的贴身丫鬟，此次也被指定随行进京。小丫头既为离开这日渐压抑的张家感到一丝轻松，又对未知的京城和高门生活充满了恐惧与茫然。
“小姐，京城……是什么样子的？侯府……会不会规矩很大？咱们……能行吗？” 小翠一边帮着收拾，一边惴惴不安地问。
张玥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目光仿佛已经穿越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那座巍峨的帝都。
“京城啊……” 她轻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愫，“那里有最繁华的街市，最巍峨的宫殿，也有……最森严的规矩，和最叵测的人心。”
她转过头，看着小翠，眼神沉静而坚定：“但是小翠，记住，无论到哪里，只要我们行得正，立得直，守住本心，就没什么好怕的。跟紧我，我会护着你。”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力量，奇异地安抚了小翠慌乱的心。小翠用力点头：“嗯！小姐，小翠一定紧紧跟着您！”
张承宗的效率很高，不过三四日功夫，便联系好了一支即将北上的大商队。商队主人姓赵，常年往来于江南与京城之间，信誉颇佳，队伍里护卫齐全，正好可以护送张玥主仆二人。
出发的日子定在了两日后。
临行前的夜晚，张府破例设了家宴，为张玥饯行。宴席算不上多么丰盛（家底实在不厚了），但气氛却异常热烈。张承宗和李氏轮番说着鼓励和期盼的话，张玉堂也难得地没有冷嘲热讽，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即将“飞上枝头”的堂妹。
张玥安静地坐在席间，小口吃着饭菜，对所有的叮嘱和期盼都报以温顺的回应。她的心，却早已飞向了北方。
夜色深沉，她独自站在庭院中，最后回望了一眼这个生活了数年、承载了她无数委屈、隐忍和初步成长的张家宅院。
这里没有多少温暖的回忆，更像是一个囚笼，一个磨砺她的熔炉。但无论如何，她在这里活了下来，学到了安身立命的本事，也积攒了离开的力量。
没有留恋，只有决绝。
“走吧。” 她对自己说。
第二天清晨，天色微熹，寒意凛冽。张府门口停着两辆马车，一辆载着张玥和小翠以及她们的行李，一辆装着张承宗精心准备的“礼物”。
张承宗和李氏亲自送到门口，又是一番殷切叮嘱。
“玥儿，一路保重！到了京城，一切小心！”
“记得写信回来！”
张玥最后向张承宗和李氏行了一礼，目光平静无波：“爹，娘，保重。女儿……走了。”
说完，她不再回头，扶着小翠的手，踏上了马车。
车夫一挥马鞭，车轮缓缓转动，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轱辘的声响，载着张玥，驶离了这座江南小城，驶向了通往京城、通往她真正归宿的漫漫长路。
马车里，张玥掀开车帘一角，最后看了一眼那逐渐远去的、熟悉的街景和张府的大门。
然后，她放下车帘，端正坐好，闭上眼睛。
江南，再见。
京城，我回来了。
（第四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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