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焱被林如海训斥的当晚，偏院的气氛有些压抑。林焱草草吃了晚饭，便把自己关在房里，对着那厚厚一沓宣纸和毛笔较劲。手腕酸痛，心情更是郁闷。他知道，光靠赌气发誓是不够的，得拿出实际行动，可这古代的学问，对他来说真如隔山打海。
夜深人静时，周姨娘端着一碗冰糖炖梨走了进来。她看着儿子趴在书案上，小脸皱成一团，对着一个“地”字比划了半天也没落下笔，心疼地叹了口气。
“焱儿，先歇歇，把这梨水喝了，润润嗓子。”周姨娘将温热的瓷碗放在他手边，伸手轻轻替他按摩着紧绷的肩膀。
林焱放下笔，揉了揉发涩的眼睛，低声道：“姨娘，我是不是真的很笨？”
“胡说！”周姨娘语气坚定，“我儿只是开窍晚些。那郑夫子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他教了一辈子书，见过的学生多了，难免有看走眼的时候。”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今晚……我让你秋月姐姐去请了老爷过来，说是我身子有些不适。”
林焱惊讶地抬起头。只见周姨娘脸上掠过一丝红晕，但眼神却清澈冷静：“老爷过来后，我自然没说郑夫子的不是，只说是你年纪小，贪玩坐不住是常情，但心是好的，这次被训斥后，吓得连晚饭都没吃好，一直在房里用功……我看老爷的脸色，倒是缓和了不少。”
林焱瞬间明白了姨娘的用意。这是典型的“以退为进”，既显示了林焱的“悔过”和“用功”，又委婉地表达了孩子还小需要耐心，更重要的是，给了林如海一个台阶下，避免父子关系因郑夫子的告状而进一步恶化。高，实在是高！
“姨娘……”林焱心里暖暖的，又有些酸涩。为了他，姨娘真是费尽了心思。
周姨娘拍拍他的背：“快把梨水喝了，今日早些睡。读书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身子要紧。只要我儿有这份心，姨娘就放心了。”
或许是周姨娘的安抚起了作用，或许是冰糖梨水真的润了心田，林焱这一晚睡得格外踏实。第二天去族学，虽然依旧觉得那些经文拗口，写字艰难，但心态却平和了许多。他开始有意识地观察起学堂里的其他同学。
丙班二十来个学生，成分复杂。有像他这样家境尚可但资质平庸或不受重视的庶子，有依附林家的旁支远亲子弟，也有少数几个真正的寒门学子。很快，林焱就注意到了两个比较突出的人物。
一个坐在教室最前排靠窗位置，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衫，身形瘦削，但背脊挺得笔直。他叫方运，是城里一个寡妇的儿子，据说家里全靠母亲替人浆洗缝补过活。每次上课，方运都听得极其专注，眼神像钉子一样牢牢钉在书本和夫子身上，笔记做得一丝不苟。休息时，别人都在玩闹或闲聊，他却总是捧着书默默温习，或者用树枝在地上练习写字。他对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漠不关心，尤其是对林焱、胖堂兄这类穿着体面、带着小厮的“纨绔”，眼神里总带着一种淡淡的、不易察觉的清高和疏离。有次林焱不小心把墨滴溅到了他桌上，他只是默默地用破布擦干净，连看都没看林焱一眼。
“这是个狠角色。”林焱心里评价，“目标明确，心无旁骛，典型的寒门学霸。”
另一个则恰恰相反。坐在教室最后排角落，穿着绫罗绸缎，胖乎乎的脸上总带着满不在乎的笑容，身边总围着两三个跟他差不多德性的跟班。他叫赵德柱，是城里一个赵姓富商的独子。赵德柱对读书毫无兴趣，课堂上不是偷偷玩蛐蛐就是打瞌睡，被郑夫子点名批评是家常便饭。但他似乎毫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
这日课间，赵德柱看见林焱一个人对着《千字文》皱眉，便晃悠过来，用胳膊肘捅了捅他，挤眉弄眼地说：“嘿，林二，瞅什么呢？跟哥几个出去透透气？后墙根那儿新发现一窝蚂蚁，打架可好玩了！”
林焱抬起头，看着赵德柱那副“及时行乐”的嘴脸，心里有点好笑。若是以前那个只想躺平的自己，说不定真就跟他去了。但现在……
他摇摇头，指了指书本，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赵兄好意，心领了。只是家父昨日才训斥过我，让我好生读书，这要是再溜号，怕是真的要挨板子了。”
赵德柱撇撇嘴，一脸“你真没劲”的表情：“啧，怕什么？你爹还能天天盯着你不成？读书多没意思！你看前排那个方木头（他给方运起的外号），读得都快成傻子了！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嘛！”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也跟着起哄。
林焱依旧笑着拒绝：“不了不了，赵兄你们去玩吧，我再瞅两眼。”
赵德柱见拉不动他，觉得无趣，便带着跟班嘻嘻哈哈地走了。林焱看着他们的背影，又看了看前排方运那岿然不动的身影，心里暗暗划清了界限。赵德柱这类人，可以偶尔说两句话，但绝不能深交，否则只会被带得更偏。而方运……虽然现在对自己不屑一顾，但那种专注和刻苦，倒是值得观察和学习。
“看来这丙班，也是个小江湖啊。”林焱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有埋头苦干的寒门学霸，有混日子的富家纨绔，还有我这种……立志翻身的咸鱼庶子。”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那本《千字文》，虽然那些字句依旧如同天书，但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少了几分烦躁，多了几分审视和分析。
“得想个办法……”他低声自语，“不能光靠死记硬背，得找点窍门才行。至少……先搞定升班考核，离开这个‘差生集中营’！”
学堂的钟声再次敲响，新的课程开始。林焱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笔。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是被动地忍受，而是开始主动地观察、思考，甚至……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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