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四年的最后一场雪，在腊月二十三的深夜悄然而至。起初只是细碎的雪籽敲打着邺城宫殿的琉璃瓦，待到子时过半，已化作漫天鹅毛，纷纷扬扬，将整座城池包裹在一片静谧的银白之中。镇北将军府议事堂内，十二盏青铜鹤嘴灯将房间照得亮如白昼，巨大的沙盘占据了厅堂中央沙盘上山川起伏，城池林立，一条条细小的红色丝线标志着可能的进军路线，全都指向秦岭以南那片被刻意塑造成盆地的区域——汉中。
李胤披着一件深紫色的貂裘，独自站在沙盘前。他的手指悬在沙盘上方，从代表长安的模型缓缓向西移动，越过用细白沙堆砌的秦岭山脉，最终停在那片标注着“汉中”二字的区域。烛火在他深沉的眸子里跳动，映照出一片思索的光。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典韦那铁塔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低声道：“主公，庞军师到了。”
“请。”
庞统裹着一身寒气走进来，肩头还残留着未化的雪花。他身后跟着两名侍卫，抬着一卷新绘制的巨幅地图。庞统示意侍卫将地图在沙盘旁的木架上展开，那地图足有八尺见方，用不同颜色的线条和符号，极其详尽地标注着汉中的山川地势、关隘城池、河流道路。
“主公，这是‘暗影’历时三月，牺牲了七名好手，才最终绘制完成的汉中地形与布防详图。”庞统的声音在静夜中格外清晰，“比我们之前掌握的所有情报，都要详尽十倍。”
李胤走近细看，只见图上不仅标出了阳平关、南郑城、定军山、天荡山、米仓山等主要关隘和据点，甚至连每条小路的宽度、每处水源的位置、每个哨卡的人数，都有详细的标注。更令人惊讶的是，图上还用蝇头小楷写满了备注：何处山道雨季易塌方，何处栈道年久失修，何处可以秘密开辟新路，何处有当地山民可以充当向导……
“好图！”李胤忍不住赞叹，“有此图在手，取汉中之战，已胜三分。”
庞统指着阳平关的位置：“主公请看，阳平关号称‘一人当关，万夫莫开’，并非虚言。此关筑于褒斜谷口，两侧皆是百丈悬崖，关墙高三丈，厚两丈，以青石垒砌，坚固异常。张鲁以其弟张卫为守将，驻兵八千，其中弓箭手两千，滚木礌石堆积如山，强攻绝无可能。”
徐晃不知何时也已来到堂中，他仔细看着阳平关的标注，眉头紧锁：“确实难攻。即使我军有改进的投石机，也难以撼动如此雄关。更何况，关前道路狭窄，大军无法展开，最多只能容纳千人进攻。”
“所以不能强攻。”庞统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的手指从阳平关移开，沿着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细线，蜿蜒向南，绕过数座山峰，最终停在南郑城西侧的一片丘陵地带，“张鲁此人，笃信五斗米道，好鬼神，重虚名，且刚愎自用。我军可以从此处着手。”
这时，软榻方向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郭嘉挣扎着坐起身，侍从连忙为他披上狐裘。他的脸色在烛光下苍白得近乎透明，但那双眼睛依然清澈锐利：“士元是想……用间？”
“正是。”庞统从怀中取出一卷薄薄的帛书展开，“张鲁麾下，有两人可为我所用。一是功曹阎圃，此人出身汉中士族，颇有见识，常劝张鲁‘归附朝廷，以保宗庙’，言辞恳切，可惜张鲁沉迷鬼道，不听良言。二是谋士杨松，此人是张鲁妻弟，贪财好利，且心胸狭隘，张鲁却颇为信任，委以钱粮重任。若能说动此二人，一内一外，或可兵不血刃，拿下汉中。”
李胤接过帛书细看，上面详细记载着阎圃和杨松的性格特点、家族背景、日常喜好、人际关系，甚至最近半年的言行记录。情报之详尽，令人咋舌。
“阎圃可用大义说之，杨松可用重金贿之。”李胤沉吟道，“只是，如何将人送入汉中？如何传递消息？张鲁虽暗弱，但汉中毕竟是他经营多年的地盘，耳目不会少。”
一直静立阴影中的程昱缓步走出，他身形瘦削，仿佛随时会融入黑暗：“主公，此事可交予‘暗影’。我们在汉中有三条暗线，其中一条，直通南郑杨松府上的采买管事。此人三年前已为我所用，每月十五，会以采购药材为名，出城与我们的接头人见面。”
“可靠否？”李胤问。
“可靠。”程昱的声音平淡无波，“他的独子在长安书院求学，一切费用皆由我们资助。若他有异心，其子……”
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在场的人都明白。乱世之中，这就是最牢固的羁绊。
“需要多少时间？”李胤又问。
程昱略一思忖：“若一切顺利，三月之内可见成效。杨松贪婪，见到真金白银，必会动心。阎圃那边稍难，此人重名节，需徐徐图之。不过，据报他对张鲁宠信杨松等人早已不满，或可从此处着手。”
“钱财不是问题。”李胤斩钉截铁，“告诉杨松，若肯相助，事成之后，黄金千两，锦缎万匹，封关内侯，许他世代富贵。至于阎圃，许以汉中郡守之位，让他知道，归顺朝廷，保境安民，才是士人正道。”
沮授此时也起身走到沙盘前，他的声音沉稳有力：“主公，用间只是辅助，大军准备才是根本。如今已是腊月，开春之后，道路解冻，便是用兵之时。时间紧迫，各项准备必须立刻着手。”
李胤点头，目光扫过堂中众人：“公与所言极是。传令：一、命张合、庞德即日起整顿所部，加强山地作战训练，尤其要演练攀岩、栈道行军、丛林作战、夜袭拔哨。二、命马钧全力改进山地运输车辆，务必在二月前造出至少百辆。三、命赵云在关中征发民夫三万，正月初十之后，立即开始修缮斜谷、傥骆谷道路，重点是加固栈道，拓宽险段。四、命田丰统筹粮草，在长安、蓝田、郿县三地，储备足够五万大军食用半年的粮草，并准备足够两万民夫三月之用的口粮。五、命甘宁抽调熟悉汉水水文的水手一百人，配快船二十艘，二月前秘密抵达上津，侦察汉水航道，绘制详细水图。”
一道道命令被迅速记录下来，由等候在外的书记官抄写成正式文书，加盖镇北将军府印信，连夜发往各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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