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半的上海,黄浦江对岸的外滩还亮着成片的霓虹,五颜六色的微光裹着江风飘进客厅,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我蜷缩在意大利进口的真皮沙发里,脑子里已经是一片浆糊。这沙发是浩然上周亲自陪我选的,他说新家新气象,就得配点好的才行,可此刻这昂贵的触感,却只能让我觉得浑身发僵。
烟灰缸里已经堆了三个烟蒂,尼古丁的味道混着空气净化器里茉莉花的清香,形成一种奇怪的滞涩感。我不敢大口抽烟,因为害怕烟味呛到对面的人,因而只能小口小口地吸,让烟雾在肺里打个转就慢慢吐出来。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梁浩然仰着头靠在椅背上,眼睛闭着,眉头却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连带着额角的青筋都微微凸起。
客厅里只开了盏落地灯,冷白色的光打在他脸上,把他眼底的青黑衬得格外明显。他今天穿的还是早上那套深灰色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领带松松垮垮挂在脖子上,衬衫领口的两颗扣子解开着,露出颈侧那颗熟悉的痣。我盯着那颗痣看了好半天,想起自己曾经就是捏着这颗痣,把眼前这个男人按在床上拼命地亲。那时候我还住在之前的那套小房子里,装修布置要比眼前这间寒酸得多,却比现在要暖上百倍。
轻轻一声,浩然的手指动了动,腕上的手表发出轻微的声响。我立刻收回了目光,假装盯着茶几上的那只玻璃杯子。里面是我专门给浩然冲泡的伯爵红茶,是他最爱的一种茶水。然而今天他却一口都没喝,就任由它那样凉了下去。
沉默像潮水一样漫过整个客厅,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声,能短暂地打破这份压抑。我数着墙上挂钟的滴答声,从进门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四十分钟了。他没问我去了哪里,我也没说我在SpA店待了两个小时。
此时此刻,有些话说了不如不说。不说,你是它的主人;说了,保不齐你就会成了它的奴隶。
终于,浩然的喉结动了动,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炸开,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
“海洋,我想你应该看到坤的辞职邮件了吧?”
我捏着烟的手指猛地一紧,烟灰簌簌落在裤子上。我赶紧弹掉,接着把声音放得很轻地答道:“嗯,下午在公司看到了。”
“那你是什么想法?”他还是闭着眼,可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像一张细密的网,让我喘不过气。
想法?我有什么想法?我想说看到“韩坤”两个字时,心脏像被重锤砸了一下;想说听到同事议论“肖经理逼走老功臣”时,整个人都是懵的;想说我躲在SpA店的单间里,被崔俊熙按得疼出眼泪,却连一句委屈都不敢说。可话到嘴边,只剩下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句。
“很震惊,也完全不敢相信,甚至有那么一刻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我以为浩然会追问下去,甚至还会骂上我两句,或者像以前一样,过来揉我的头发说“别怕,有我在”。可他只是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裹着太多的疲惫和自嘲,听得我心口发疼。
“做梦?”他睁开眼,眼底布满了红血丝,像一只熬了好几个通宵的困兽,“事实证明,我梁浩然才是那个笨蛋。”
他坐直身子,伸手揉了揉眉心,声音里带着一点破碎的沙哑:“我一直以为家和万事兴,以为自己能当那个端水大师,把两边都照顾好。结果呢?把坤逼得辞职,让你在公司被人戳脊梁骨,销售部的老员工都在更新简历,大华的半壁江山都快晃了。”
“坤的脾气都是被你给惯出来的。”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我赶紧咬住嘴唇,可还是没能刹住车。空气瞬间凝固,我能看到浩然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疲惫。我慌忙低下头,手指抠着沙发扶手,小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当然知道这话是火上浇油。坤少跟着他这么多年,两人一起生活一起工作,浩然对他从来都是予取予求。可我心里的委屈也压不住,我不是没有努力,相反的是,我其实一直都在拼着命地努力。我只是想证明我不是靠他上位的花瓶,可到最后,还是落了个“逼走老功臣”的名声。
浩然没怪我,只是叹了口气,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了落地窗前。窗外的霓虹照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单。
“我已经通知hR了。”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炸雷在我耳边响起来,“明天一早给全公司发邮件,明确婉拒坤的辞职申请,还要把他这些年的功劳都写进去,‘大华功勋员工’‘销售铁军缔造者’,能给的荣誉都给他。”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点探究和小心翼翼:“你觉得怎么样?”
我坐在原地没动,只是慢慢地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看着那团火星一点点熄灭,就像我心里那点微弱的期待正在逐渐泯灭。
“我早就猜到会是这样。”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坤之于你,不亚于宋美龄之于蒋中正。他不只是你的伴侣,更是你纵横商场的左膀右臂。眼下的大华生物离了谁都能转,唯独离不了他。”
这句话是我在SpA店回来的路上想了很久的。很多三流网剧里都喜欢说“别把感情掺进工作”,我以前不懂,现在终于懂了。商业场上从来都是利益为先,坤少手里握着大华最核心的销售渠道,之前那些银华制药的老销售转过来以后,纷纷投入他的门下,眼下也只认他一个人,浩然选择保他,自然是最理智的决策。可理智归理智,心里的那点疼还是藏不住,像根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着。
浩然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说,他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走到我面前,蹲下身,伸手握住我的手。他的掌心很暖,带着点烟草的味道,是我熟悉的安心感。
“海洋,”他看着我的眼睛,眼底带着一点欣慰和愧疚,“你真的长大了。”
“长大?”我忍不住笑了,笑声里带着点苦涩,“所以这就是长大的代价吗?明明受了委屈,还要笑着说我理解?”
浩然的手紧了紧,声音里带着点无奈:“梦想总是美好的,但是现实往往很残酷,或者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很残酷。”
“残酷?”我猛地抽回手,身体往后靠在沙发上,盯着他的眼睛,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之前那些所谓的‘被重视’‘被需要’,都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我其实一直都活在梦里,现在该醒了?”
我能看到他的喉结用力滚动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过了好半天才艰难地开口:“自从你选择跟着我的那天起,就应该会想到,迟早有一天要面对现在这样的场面。”
“是你从把我收房的那一天起,就应该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我打断他的话,眼泪终于忍不住涌了上来。我赶紧别过脸,不想让他看到我哭的样子,声音带着点哽咽,“你当初把我从会所里赎出来,说要给我一个家,说不会让我再受委屈。我信了,我拼了命地工作,就是想配得上你给的这份尊重。可现在呢?你要我怎么跟你说?说‘没关系,我完全可以理解’?”
客厅里又陷入了沉默,只有我的抽泣声在安静的空间里回荡。我知道我不该这么激动,我知道他很难,可我控制不住自己。那些委屈、不安、害怕,像积压了很久的洪水,终于在这一刻决堤了。
过了很久,我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在我的后背轻轻拍着,像在安抚一只炸毛的小猫。
“海洋,”浩然的声音带着点颤抖,“这才算是我欠你的。”他蹲在我面前,伸手擦掉我脸上的眼泪,指尖的温度烫得我皮肤发麻,“你就让一步,行吗?”
我睁开眼,看着他眼底的愧疚和恳求,心里的火气瞬间就消了大半。
“说吧,怎么让?”我想过他会让我在公司里避避风头,想过他可能会让我暂时不再负责光复项目组的工作,甚至想过他会让我去跟坤少面对面地道歉,可我从来没想过,他会给我一个这样的答案。
浩然没说话,只是慢慢站起身,弯腰靠近我。他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带着点淡淡的酒气和烟草味。我以为他要骂我,或者跟我解释什么,因而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可预想中的责骂没有来,取而代之的是柔软的唇瓣覆在我的嘴唇上。
这个吻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像羽毛轻轻扫过心尖。我愣住了,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连呼吸都忘了。这不是我们第一次接吻,可这是他第一次在这种充满矛盾和争吵的氛围里吻我,带着一点诀别的意味,让我心里的不祥预感瞬间涌了上来,后背凉得像泼了冷水。
他慢慢松开我,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呼吸带着点急促。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在发抖,紧紧地攥着我的肩膀,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把嘴唇凑到我的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幽幽地说:“接下来一段时间,我要好好陪陪坤。你自己照顾好你自己,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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